第51章第51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874 字 9個月前

外麵大雨傾盆,水注順著飛簷澆灌而下,傳進嘈雜混亂的聲音。

殿門‘吱呦’一聲被推開,崔阮浩進來,神色慌張地躬身道:“楚王暈過去了,奴才先讓人給挪到西側殿,特來稟陛下該如何處置。”

江璃盯著被他看得低了頭的寧嬈,不由得咬了咬牙,歪頭衝著崔阮浩冷聲道:“怎麼處置?找太醫啊,他要是在宣室殿出個好歹,傳出去朕能說得清楚嗎?”

崔阮浩察覺到了皇帝陛下那陰騭外露的怒氣,不敢再多說話,忙躬身揖禮快步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門隔絕了些許外音,雖仍有雨聲在耳,但好似都化作了背音,襯得裡麵愈加靜謐。

江璃仍舊握著寧嬈的手,細嫩玉滑的柔荑在他的掌心裡攥成了拳,骨節凸起,握得緊些還硌人……

他垂眸看向寧嬈的臉,不知是不是陰雨連綿的緣故,這張秀致的小臉也顯出一些暗然鬱鬱的意味,全無往日的神采。

想起剛才一聽景怡出事,她那副快要溢出來的擔憂模樣,他就心裡來氣,把她的手甩開,轉身回了龍案後坐下,壓抑著心底的不快,儘量讓聲音平緩:“阿嬈,我還有些政務要理,你先回去吧,等……”晚上再去看你。

他及時把後半句收了回來,明明兩人數日未見,明明他想她想得緊,她可倒好,一回來不先對他噓寒問暖,倒是對景怡關心得很。都這樣了,他要是再巴巴地追著人家說‘我晚上去看你’,那不是太掉價了。

因此甩下這句話,江璃就不搭理寧嬈了,提筆蘸飽了墨,掀開奏疏,深埋其間,一副不理外事的模樣。

寧嬈起先被江璃甩開手,那股勁兒搡得她向後趔趄了好幾步,好容易站穩了,就聽江璃那陰陰涼涼的聲音從禦階飄下來,再往後就乾脆無視了她,低頭不理人了。

她提起側裙腳步輕緩地上了禦階,在他身側探頭看了一會兒,又歪頭看看黑著一張臉的江璃,放軟了聲音,誠懇道:“彆看了,景桓,這一頁就這麼幾個字,你都看半天了也不翻,照你這架勢,天黑也批不完這一本,還是彆看了,歇歇吧。”

江璃握筆的手抖了抖,一滴墨落在了奏疏雪白的紙頁上,迅速洇開,模糊了字跡。

“啊呀!”寧嬈大叫:“這下想看也看不得了!”她抻出腦袋,一本正經地貼上去:“我看看……好在隻蓋了幾個字,連猜帶估量應該也知道大體意思,隻是這奏疏乾乾淨淨地送到禦前來,再送回去就臟了,會不會有損天子體麵啊?”

江璃歪頭掃了一眼緊貼著自己胳膊的寧嬈,十分矜持冷淡地把胳膊往裡收了收,擱下筆,朝外喊:“崔阮浩!”

大黃門抱著拂塵推門而入,恭恭敬敬地立在門邊,再不肯往前一步。

“你站那麼遠乾什麼?朕能吃了你?”

聽江璃話裡沒好氣,崔阮浩忙上前挪了幾步,心想,陛下千萬得公正,誰惹了您找誰撒氣去,彆讓他這無辜人受池魚之殃。

一疊奏疏從禦階上飛到他腳邊,江璃道:“拿回鳳閣,讓內舍人再謄抄一份,天黑前給朕送回來。”

崔阮浩彎身把奏折撿起來,應了喏,偷覷一眼江璃的臉色,一溜煙似的出了殿門。

他這一走,殿內又安靜下來。

江璃知道寧嬈緊挨著自己,雖然忍住了不去看她,可她身上那股縈淡細縷的清香總是似有若無地往他鼻子裡鑽,攪擾得他心煩意亂。

他暗惱自己的沒出息,強自定下心神,又去拿奏疏。誰知剛把手伸出去,隻覺膝上一甸,寧嬈竟彎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不光坐到了他的腿上,還摟住了他的脖子,猶猶豫豫地靠近他的耳邊,像是要說什麼。

江璃要推開她的手不自覺停下了,輕輕摩挲過她那柔軟纖滑的衣角緞子,心想,先聽聽她說什麼,要是說得不合他意,再把她掀下去也不遲。

這麼等了一會兒,懷中人卻遲遲無動靜。

江璃耐不住性子,低頭看去,見她就這麼倚靠在他懷裡,麵頰緊貼著他的衣襟,雙眸闔上,鼻息清淺,像是……像是睡了。

江璃:……

她到底有沒有點覺悟!知不知道她惹了他,應該說些好話來哄哄他!不哄也就算了,還這麼沒心沒肺地睡了!瞧瞧她那一臉陶醉舒適的樣子,還時不時搖著腦袋往他脖頸深處蹭,敢情是把他當榻椅了!

一股氣瞬時梗在了江璃的胸口,紓解不得,憋悶得他直想殺人。

他下定決心要把寧嬈掀下去,扔到地上,讓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氣的。遙想當初她剛剛失去記憶的時候,自己對她色厲內荏,她可是怕自己怕得要命,哪敢這般無視他的感受。不過短短數月,自己就把她慣得不成樣了,再這麼下去,還不得被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不行!若是那樣,天子威嚴何在?他作為夫君的尊嚴何在?

這樣想著,他越發堅定了要把寧嬈掀下去的決心,手伸出來,朝著她身側比劃,心想抓著哪一處、以什麼姿勢把她掀下去比較好,最好能讓她嚇一跳,長點記性。

比劃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令他滿意的地方。

反倒是懷裡的寧嬈,好像睡得更沉了,頭往他懷裡鑽得更深,嘴唇吧嗒吧嗒的,口水順著嘴角淌下來,鼻子一聳一聳,一臉愜意陶醉的模樣。

她睡得這麼沉,是不是累了啊……

江璃不由得張開臂膀輕攬住她,低頭仔細端看她的臉色,瑩白如玉的皮膚好似少了點血色,而且眼皮微微發紅,像是剛剛哭過。

真是的,她剛進來時自己怎麼沒察覺。

不由得伸手撫上那略顯紅腫的眼皮,輕輕摸了摸,心道,這次就先饒了她,他心胸寬廣,不與她計較,若是她膽敢有下一次,再新賬舊賬一起算。

這樣想開了,他頓覺輕鬆了不少,好像自己解開了枷鎖,有種闊然開朗的感覺。

把寧嬈往懷裡攏了攏,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頰邊輪廓,仔細打量了一番,覺得她有點瘦了……嗯,一定是為伊消得人憔悴,想自己想的。

這一瘦就顯得下頜尖尖,看上去好似是精致秀美了一些,但失了點飄逸仙氣。他最喜歡寧嬈輪廓圓潤、頰邊微鼓的模樣,配上如畫的眉目,櫻桃點朱的唇瓣,還有生動明媚的笑,宛如失落人間纖塵不染的仙女,足以令世間粉黛全都失卻顏色。

唉,定是寧府的夥食不好,宮裡的膳食又把她的嘴養刁了,所以她才會瘦。

江璃心想,待會兒得囑咐禦膳房,往後給昭陽殿添幾道菜,午憩過後也得額外再上幾道滋補的羹湯點心,得儘快把寧嬈掉了的肉再養回來。

正捉摸著,殿門又被推開了。

江璃煩透了,還有完沒完?!

崔阮浩側身小心翼翼地鑽進來,躬身道:“陛下,楚王醒了,他……他……”

江璃沒好氣地問:“他又怎麼了?”

“他說他不活了,要跳河!”

懷中軟玉微微顫動,寧嬈幽幽醒轉過來,揉搓著惺忪睡眼,迷茫地問:“誰要跳河啊?”

江璃翻了個白眼,衝崔阮浩冷聲道:“讓他跳!都彆攔著,跟他說,最好一遭把自己淹死,萬一要是死不了讓禁衛撈上來,他還得娶陳吟初!”

呀!寧嬈瞬時清醒過來,剛才她太累了,一靠著江璃就眼皮打架,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竟把江偃給忘了!

那邊崔阮浩接了聖旨,可踟躕著不肯走,猶猶豫豫地抬眼看江璃。那可是楚王殿下啊,陛下在氣頭上說幾句氣話而已,萬一真在自己手裡淹死了,那他有九條命也不夠賠啊。

因此他向寧嬈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希望她能幫著勸勸陛下。

寧嬈全看在眼裡,慢騰騰地從江璃懷裡坐起來,覷著他沉冷的臉色,試探道:“要不……咱們去看看?”

江璃涼涼地瞥向她,視線若化作利刃,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箍住她的手腕,腿使力,以迅疾的速度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砰’一聲,寧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崔阮浩本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等著回話,卻聽一聲驚響,忙抬頭去看,咦?皇後怎麼不見了?

緊接著,金絲芙蓉綬黑檀雕漆的龍案後探出一隻纖長的玉手,這陰氣森森的天氣裡,周遭雨聲連綿,狂風呼嘯,再配上這麼一隻慘白慘白的手,怎麼這麼瘮人啊!

崔阮浩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卻見那隻手扒上了龍案一角,緊接著閃出玉色珠光緞鳳鸞裙,皇後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自己的胳膊,氣憤地瞪向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您這宣室殿的地可是石頭鋪的,能不能憐香惜玉一點?”

江璃麵無表情地掠了她一眼,起身,三兩步把寧嬈甩到身後,衝崔阮浩道:“帶朕去看看景怡。”

崔阮浩擔憂地望向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皇後娘娘,見她眼珠轉了轉,忙快步跟了上來,而前邊這位爺,聽著跟上來的腳步聲,臉跟天邊密布的厚重陰雲似的,快要黑成炭了……

這又是鬨的哪門子彆扭?可越來越難伺候了!

他一邊腹誹,一邊還得老老實實引著兩位去。

宣室殿後有一個小小的花苑,廊台亭閣,水榭虹橋一應俱全,這瓢潑大雨的秋季,渠裡的芙蓉全開敗了,連帶柳絛枝椏也枯枯發黃,落葉被狂風吹落,被驟雨捶打,萎頓入塵,顯出蕭索荒涼。

可惜,河邊那兩活寶鬨騰的厲害,非要破壞這寧靜的氛圍。

江偃整個人浸在大雨裡,撩起濕漉漉地前袍,爬上了河邊大石,指著圍在自己身邊的禁衛內侍大喊:“都彆救我啊,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見父皇。”說罷,仰天大哭:“父皇啊,您苦命的小兒子找您來了……”

江璃快步趕過來,卻不上前,隻在河沿三丈開外站住,崔阮浩給他撐著傘,華蓋般大小的折枝花油紙傘下遮出一片乾淨清怡的天地,方寸之隔,卻與外麵的兵荒馬亂、雞飛狗跳判若兩個世界。

江璃負袖而立,顯得很沉定自若,聲音也清潤寧靜:“你要是想跳啊,彆在這個時候跳。大白天的,人都被你招來了,眼睜睜看你跳下去,救還是不救?”

“你這樣,半夜尋個僻靜點的深河去跳,死遠點,到時候朕再派京兆府、城防軍大張旗鼓地搜尋你,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給外人看,等找著你的屍體了朕必會將你風光大葬,到時你既如願死了,又全了朕的名聲,兩全其美。”

江偃站在河邊大石上,任由秋雨微涼將自己澆灌的濕漉漉,傷心地看著江璃,哭道:“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睡安穩覺了,我死了你心裡就舒坦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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