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嬈一晃神,向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
外麵君臣三人聽到了響動,皆轉頭看過來,可惜那架紫綬金鳥的屏風太高,映著燭影綽綽,根本看不分明是不是有人。
江璃的眉宇蹙了蹙,見崔阮浩碎步走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臉色不由得凝重沉冷下去,橫掃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他看向禦階下自己頗為倚重的丞相和大學士,接著剛才的話說:“這事交給刑部去辦,陳相親自把關,若是發現了孟淮竹的蹤跡,不必抓她,也不要打草驚蛇,爭取能促成她順利回到南淮。”
陳宣若滯了滯,眉宇間閃過疑惑,但是仍躬身應是。
裴恒卻是個直脾氣,直接發問:“陛下,南邊羅坤起兵謀反,還沒查明白是不是雲梁人在背後搗鬼,就這麼放孟淮竹回去,豈不是縱虎歸山?再者,臣秘查過雲梁人,那雍淵可是孟淮竹的義父,在雲梁內部舉足輕重,他孤身北上來見安北王,這其中該有多少不可告人的事,若是這麼放安北王回封地,他的封地又在通州,離南淮甚近,不是後患無窮嗎?”
江璃望著老學士,緩緩一笑。
他後仰了身子,黑中刺繡金鱗龍的墨緞闊袖順著龍椅扶手滑下來,顯出幾分坐擁山河、胸含丘壑的沉定慵懶。
“裴卿憂心社稷,朕自然知曉。隻是此事朕心中已有了計量,現下還不是說的時候,等到將大局鋪定,你們就會明白了。”
裴恒皺著眉頭,還想再問,被陳宣若拽著衣袖揪了回來。他朝老學士使了個眼色,拽著他一齊向江璃揖禮,道:“臣告退。”
兩人連退數步,反身出殿。
等他們走了,江璃臉上那本就寡淡的笑瞬時隨煙消散,他倏然起身,快步朝屏風走去,正遇上寧嬈從屏風後繞出來,她容顏凜正,肅然道:“你不能殺雍淵。”
江璃臉上一晃而過不豫,問:“為什麼?”
寧嬈半張了口,腦子轉了轉,把即將脫口而出的‘他是我義父’咽了回去。
就算她是雲梁國主的女兒,也隻能證明父親在二十年前還是布衣時曾與雲梁人有過交往。而若是她一直以來還有個雲梁人做義父,且這雲梁人還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那豈不是不打自招:父親在朝中居要職時一直與雲梁人有交往。
這樣的罪名,在如今這麼複雜的局勢下,輕則欺君,重則謀逆,她若是再口無遮攔,不是要害了自己的父親麼?
就算江璃會看在她的麵兒上,不追究父親的過錯,可是恐怕也不會再信任、重用父親了吧……
但是義父也不能不管。
她定了定心神,掠過殿外那沉釅漆黑的雲階,道:“景桓,你先派人將宣若追回來,我慢慢地跟你說。”
江璃臉上的不快愈加濃重,他看了看寧嬈,還是轉身衝崔阮浩道:“把陳相追回來,讓他先候在西偏殿。”
崔阮浩連忙出去,走時,頗為擔憂地看了眼寧嬈。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寧嬈聽見他同意把陳宣若追回來,心中長舒了一口氣,這就表示義父暫且還沒有危險。心中稍稍安寧,那份猶豫就又飄了上來。
她攬緊了臂袖,試探著對江璃道:“如果他是我姐姐的義父,那麼我替姐姐保下他,是不是可以緩和雲梁人和大魏的關係?”
江璃不語,隻垂眸盯著她看。
神色愈加陰沉,眼眸也漸漸冷下去,良久,他才冷聲道:“阿嬈,你不要對我撒謊。你根本騙不了我。”
寧嬈避開他森涼的視線,咬唇低下了頭。
“況且,孟淮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江璃麵露譏誚道:“這天底下會有人如此狠心地對待自己一母同胞的親生妹妹嗎?”
寧嬈不自覺地攥緊了手。
江璃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抬起來,也不說話,隻一根一根手指的掰開,將自己的手平覆在上麵,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間,用力地勾緊。
指骨被勒得咯吱響,寧嬈不禁呼了聲“痛”,掙紮著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卻是無果,江璃絲毫不讓,她的抵抗掙紮在他麵前也隻是徒勞。
“阿嬈,我才是你最重要的親人,你答應過我,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站在我這邊。”
寧嬈支撐不住,大叫:“景桓你放開我,痛!痛!”
江璃一滯,把手鬆開。
寧嬈吸著冷氣端著自己那如被上過夾棍的手,手指被擠壓得發了紅,微微腫起,火辣辣的痛。
她喘息有些不穩,痛得直發抖,顫顫地說:“可你……你不覺得奇怪嗎?既然如裴學士所說,雍淵是如此重要的人,怎會孤身來辦這麼危險的事?上……上一次在沛縣時我就覺得雲梁人內部其實也並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也會有分歧,是不是他們內部也是相互排擠傾軋,雍淵被做了出頭的筏子,故意讓他來送死的。”
江璃臉上閃過一道精光,帶著些猜度的意味。
他沉默下來,凝著寧嬈的手看了一陣兒,回身從案台上拿了一瓶藥膏。他想去拉她的手,被寧嬈迅疾地、警惕地避開,便隻有改扯她的衣袖,把她扯到禦椅上坐下,彎了身給她的手上藥。
清涼瑩潤的藥膏塗抹到紅腫處,稍稍緩解了痛楚,寧嬈擰起的眉宇也漸漸鬆開,默然抬頭看著江璃的臉。
她的目光乾淨澄澈,沒有一絲雜質,也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是隱隱透出陌生。
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江璃。
良久,她輕輕地問:“景桓,是不是如果我違逆了你的意思,惹你不快,你就會這樣對我。或者……還會有更厲害的招數?”她心中有氣,半點也忍不了,語氣散漫:“你說宣室殿下有一座地宮,當初僅僅是用來嚇唬我的?還是真的這樣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