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58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55110 字 3個月前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補訂可以解鎖新章節哦!江璃這才將她鬆開。

他一貫沉靜如畫的臉上暈染開了一片酡紅,氣息淩亂,眼神像炙燙的烙鐵直勾勾地盯著她。

寧嬈被他看得不自在,往邊上挪動了一點,抬起下頜衝著他“嗚嗚嗚”。

江璃抬手將塞進她口裡的綿帕拿出來。

“你這樣不對!”寧嬈的臉漲得通紅,怒目譴責他:“我還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你怎麼能對我做這樣的事,簡直……簡直……登徒子!”

江璃望著她笑了,邊給她解繩子,邊笑說:“你說的有理,畢竟我現在對你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確實不應來輕薄你。”

“可是……怎麼辦?這些輕薄事我過去都對你做慣了,這一時改不過來了……啊……”

寧嬈咬住他的手,亮出了泛著森森冷光的大白牙:“那就麻煩你忍一忍,或是找個燒雞去啃一啃,我寧嬈長到這麼大,隻有我啃彆人,沒有彆人啃我的!”

江璃任由她咬,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陰悱悱地看著她。

看著他這副模樣,寧嬈感覺好似有一股凜寒陰風從四麵襲來,後脊背涼颼颼的,不禁打了個顫栗。

江璃慢慢地伸出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頜,迫得她鬆開口,問:“你啃過誰?”

寧嬈愣了愣,保持著被他抬高下頜的動作,眨了眨眼,無辜而略帶羞澀地說:“十五歲之後的事不記得了,但十五歲之前我誰都沒啃過,連除了我爹之外男人的手都沒拉過。”

說完,挑起眼梢偷覷江璃的神色。

他臉上滿是狐疑,沉凝地審視她,仿佛在探究她話中真偽。

兩人緘默了一陣,車外傳進黃鸝嚶啾的嬌啼聲,打破了車內的靜滯。

江璃鬆開了寧嬈,起身拉著她下車。

車外石階杳然上疊,瑤閣瓊樓連闕,原來已到了昭陽殿的門前。

馬車早就停了,那他們剛才豈不是一直在昭陽殿前,可隨行的內侍怎麼都不來催他們下車啊?

寧嬈瞥了一眼跟在江璃身後的崔阮浩,他微低了頭,麵上儘是曖昧而古怪的笑意,瞧見寧嬈在看他,那笑也絲毫不斂,隻是平添了幾分恭順。

……馬車壁就那麼薄薄的一層,外麵肯定全聽見了。

唉,沒臉見人了。

寧嬈垂頭喪腦地被江璃拉進了殿裡,他掃了一眼跪拜迎候的玄珠,平靜悠然地說:“今日之事朕且記在賬上,若是再犯,你也不必再待在昭陽殿了。”

玄珠哆嗦了一下,躬身輕輕應道:“奴婢知錯,奴婢記住了。”

“起來吧。”

全殿的人如蒙大赦,皆鬆了一口氣。

玄珠上前一步道:“陛下,文淵閣裴恒大學士求見,他似是有急事,聽聞陛下在昭陽殿,便讓內直司通報乞求麵聖。奴婢恐娘娘出宮一事外泄,便說您在陪娘娘用藥,將他讓去了偏殿。”

江璃道:“朕去偏殿見他,你給皇後更衣。”

說完,領著崔阮浩走了。

一眾侍女圍上來,給寧嬈把內侍的錦衣脫下,取出鸞鳳刺金的禕衣,絲縭、帛帶、環佩,手腳利落地給她穿戴完畢,將她摁在了妝台前,開始理那三千青絲。

寧嬈好脾氣地任由她們擺弄,打了個哈欠,將螺鈿釵盒打開,見幾根細長的金釵上擺著一隻掐花鐲子。

這鐲子樣式很古怪,是由兩條金蛇首尾相接扭製而成,蛇身上鏤雕出朵朵蓮花紋,每一朵蓮花下都嵌著一顆紅寶石。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之物。

玄珠道:“這是娘娘的心愛之物,是雲梁國的王室珍寶。”

雲梁?寧嬈思索了一會兒,就算她失去了一段記憶,也知道這雲梁國的鼎鼎大名。

它在南淮之境,素來偏居一隅,以養蛇和製蠱聞名。

本來雲梁和大魏的關係還算井水不犯河水,可二十餘年前開始關係惡化,邊境衝突不斷,到後來自是國富民前的大魏占了上風,雲梁為求和,便派出長公主孟文灩來長安和親。

孟文灩姿容傾城,很快便得到了先帝的寵愛,被封為灩妃。由此便開始了灩妃魅惑君王、禍亂朝綱的時代。

起初朝中還是一片清正剛直,對婦人乾政很是不屑。而當時先帝的弟弟齊王江邵誼更是趁先帝病重監國之際,揮軍滅了雲梁國。

據說魏軍斬殺了雲梁國主孟浮笙和他的一雙兒女,徹底斷了雲梁的王嗣。

但事情沒這麼容易完。

先帝很快病愈,灩妃對母國被滅懷恨在心,向先帝吹枕邊風,讓他冤殺了齊王江邵誼,更對其滿門抄斬,連老弱婦孺都不曾放過。

齊王案之後,朝中皆懼怕灩妃,對她荒唐的行為縱敢怒,卻噤若寒蟬。

由此,灩妃越來越囂張,甚至勾結監天司汙蔑當時才六歲的太子江璃八字陰硬,克父,還將先帝前些年的病重算在了他的身上,先帝不顧眾臣反對,將太子貶黜出京,流徙千裡。

一直到十年後,灩妃去世,在一甘老臣的要求下,江璃才做為儲君被接回來。

寧嬈還記得灩妃去世時自己才十三歲,當年也是生了一場重病,父親又恰好回家鄉省親,隻有母親陪著自己關起門來度日,外信不通,過了一段與世隔絕的日子。

等到她病愈,才知大魏已改換了天地。

不可一世的灩妃故去,受彈壓十年的大魏臣子將怨氣全撒在了雲梁人身上。

雲梁國滅之時,許多平民百姓湧入大魏境內,多年來受灩妃庇護,倒也安居樂業。

這一遭,各地衙司倒像是商量好了,一方是憎惡灩妃,一方是向當時重新上位的太子江璃表忠心,對雲梁人苛待至極。

不許他們經商科舉,不許他們從事體麵的活計,隻許被當做奴隸乾最低賤的工作。凡農耕者賦稅加倍,凡為奴仆者可被隨意虐殺,甚至一度漢人殺了雲梁人都不必償命,也不會受刑法懲處。

聽上去很是血腥也很殘忍,在她的印象裡,仿佛是到了先帝病重,太子監國時才稍稍有所緩和。

她將那鐲子放在手心裡,心想,江璃縱然是對雲梁百姓網開了一麵,可他對雲梁的憎惡絕不會亞於任何一個大魏人。

畢竟當年的灩妃之亂,除了被冤殺的齊王,他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了。

少了五年記憶的她都能知道的事情,過去的她肯定也知道啊,那怎麼還把這屬於雲梁王室的手鐲擺在這麼顯眼的地方,這不是招江璃厭惡嗎?

發髻梳好了,玄珠給她簪了花釵,低頭瞧了瞧,道:“奴婢給娘娘戴上吧,從前您最喜歡這鐲子的。”

“我以前就戴著這鐲子在陛下麵前晃?”

玄珠道:“倒也不是,娘娘隻是常拿出來把玩,並不大在陛下麵前戴。奴婢還奇怪呢,您大費周折地管陛下要了這鐲子,卻又不大戴……”

“啊?這鐲子是陛下送我的?”寧嬈奇道。

玄珠一臉的理所當然:“這鐲子是雲梁王室之物,乃是當年滅國時的戰利品,一直收在國庫中,是為玲瓏公主籌辦嫁妝時拿出來被您見到了,管陛下要的。”

寧嬈又疑惑了,平心而論,雖然這鐲子挺好看的,但也沒到了非要為了它去觸江璃黴頭的地步,難不成過去的她完全不在乎江璃?

“玄珠,你說說,從前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寧嬈回頭看向玄珠,見她略一思忖,莞爾道:“娘娘知書識禮,禦下有方,將後宮管理的井井有條,又孝順太後,和睦宗族,舉朝上下都對皇後娘娘很滿意。”

聽上去是挺好,可……這說的是她嗎?

寧嬈搖了搖頭,奇怪啊,奇怪,好像大家口中的她跟實際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她托著腮想了想,將手鐲放回螺鈿盒子裡,掠起裙紗往偏殿去。

玄珠忙道:“娘娘,陛下在與裴學士談論正事,您千萬彆去打擾他們。”

寧嬈邊走,邊朝她擺了擺手:“放心。”

偏殿與正殿勾連,中間是一條窄窄的回廊,穿過去便是一架影壁屏風。

“陛下,娘娘所中之毒是雲梁不外傳的惑心毒,若是雲梁人所為,恐怕他們是居心不軌,不得不防。”

雲梁,又是雲梁!

寧嬈歪頭想,在她的記憶裡,她跟雲梁沒什麼瓜葛啊,怎麼倒好像是跌進了雲梁這個大染缸裡,洗都洗不乾淨了。

她本意是想等著裴恒走了,再去問江璃一些事,但這一番好奇心大盛,將耳朵貼在了屏風上,想要聽個清楚。

可不知怎麼的,外麵再無聲音傳入,她以為是隔著屏風聽得不夠真切,不禁前傾了身體,往前,再往前……

屏風不堪重力往前倒去,‘砰’的一聲震天響,影壁沉甸甸地砸在了側殿中心。

而她毫無遮蔽地站在了那裡,接受著江璃的注視和裴恒震驚的視線。

寧嬈:……

微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礙著你了,礙著你……”

寧嬈連滾帶爬地上前捂住他的嘴,瞪圓了眼:“你……你彆胡說,我……我不是要非禮你,我隻是……”

江璃將她的手拿開,溫和笑問:“隻是什麼?”

她低下了頭,突有些沮喪占據心頭,無比低沉地歎道:“我又做了個夢。”

甚至不敢江璃的神情:“我夢中偷偷地去親一個人,先親了臉頰,又親了嘴,那人好像是睡著的,但其實沒睡,末了還把我抓進懷裡,說……”

“敢吃我的豆腐,你真是膽大包天。”江璃的聲音悠然婉轉,說不出的好聽。

寧嬈一怔,抬頭看他。

江璃嘴角噙著一抹溫暖的笑意:“那是我們剛成親的時候,你總喜歡跟我鬨著玩,一天到晚沒個消停時候。”

寧嬈傻愣愣地看他。

江璃隨意地撩開前裾蹲在她麵前,與她平視,手平鋪開試了試地上的溫度,一股涼意順著掌心滲入,他見寧嬈大咧咧地坐在地上,眉宇微皺,伸手將她攙起來。

兩人剛剛站穩,寧嬈如夢初醒:“所以,那人是你啊!”

江璃簡略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回應她了。

寧嬈瞬間如釋重負,粲然而笑,連蹦帶跳地上前抱住江璃:“太好了,是你,總算是你了……”

江璃怔了怔,手緩緩地抬起摟住她的背,帶著試探地問:“是不是我,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那當然了!”寧嬈鬆開他,一本正經道:“不管我記不記得你,你都是我的夫君,你說我明明有夫君,還跟彆的男人不清不楚像什麼話?我雖然不拘小節,可也是個正經人。”

江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轉而笑開,那笑容若落日下的遠山霧影,綿遠朦朧又透著淡淡的失落。

他替寧嬈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溫聲道:“好了,彆胡思亂想了。我告訴你,在過去的五年裡你是個頂守規矩的人,操持六宮瑣事,修理內帷,樣樣無行差踏錯,任誰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來。”

“為什麼?”寧嬈脫口問出,又怕江璃沒有聽明白,追問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的人?我明明在出嫁前就不是這樣的性格。”

江璃沉默了,雙眸中漫上難以言說的惆悵傷慨,過了好半天,他收拾好情緒,複又抬頭,理直氣壯道:“因為你愛我,愛我愛的太深,愛的不可自拔,愛的發瘋,所以甘願為了我脫胎換骨。”

寧嬈:……

“不想說算了!”

她轉身要走,被江璃拉了回來。

“今晚在祈康殿待著,彆出去,我要去向母後請安,順道去偏殿教你春祭的禮儀,還有三日就要春祭,依禮我們明日就要去清泉寺沐浴、齋戒,今夜若是再不教,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寧嬈點頭,突然想起來:“安北王府的事……”

江璃道:“這事兒已經過去了,王叔不會再追究。”

寧嬈低頭扭了扭衣角,悶悶地說:“我聽大黃門說你替我看了一整夜的賬本,今天又被內外瑣事纏著不得安生,晚上你還要教我禮儀,你一定很累吧……”

她心中內疚,又著實有些生自己的氣,但卻又無可奈何,頹唐地抬頭看江璃:“雖然我可能不太靠譜,但我不笨,學東西很快的,而且從來不拖累人。我現在把你拖累成這樣,就是因為我中了毒,失去了記憶,我變得不是我了,才會這樣。”

江璃溫柔凝睇著她,搖頭:“你怎麼會拖累我?我們是夫妻,本該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

寧嬈默了默,突然握緊了拳,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抬頭直視江璃:“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我一定會做好我該做的事,我在祈康殿等你。”

說完,瀟灑地轉身離去。

江璃凝著她的背影,麵上凝著一抹溫默淺笑,原來十五歲的寧嬈是這麼的豁達爽朗,若非這一場劫難,機緣巧合地在他麵前重現,他都快要忘了十五歲的她的樣子。

他長舒了一口氣,也推開了殿門,去西暖閣見江偃。

西暖閣陰涼,早早的上了燈燭,江偃站在南窗前,身上落了幽昧昏黃。

見江璃進來,他忙迎上來:“皇兄,安北王怎麼樣了?他要你怎麼處置我?削爵還是流放?彆的我沒意見,要是流放能不能把我往南送,北荒實在太冷了,北荒的姑娘各個膀大腰圓,實在看不下去……”

說完,他有些憂鬱地靠在穹柱上,顧影自憐。

江璃翻了個白眼:“你給我老實點,再闖禍,朕就……”他頓了頓,嚴肅道:“朕就抽你,不光抽你,還得扣你的食邑。”

江偃垂頭喪氣,但一瞬又從江璃的話中覓得了一絲生機,雙眼瑩亮地看他。

江璃負手道:“這事過去了,朕對外宣稱你重傷難愈,需流連病榻些時日,所以封地暫且不必回了,春祭也不必出席,安生養傷吧。”

江偃一蹦老高,歡欣雀躍道:“皇兄萬歲。”

江璃瞥了他一眼:“留下歸留下,不許私下裡再去見什麼不該見的人。還有……”他猶豫了一會兒,道:“朕之前不慎,被阿嬈套出了一些話,她可能會再來問你,你得躲著,不許見她。”

江偃大笑:“我沒聽錯吧,依如今阿嬈這腦子,竟還能從皇兄你這兒套出話來?”

被江璃涼涼的眄了一眼,他收斂笑,頗有感慨道:“看來不管是聰明的阿嬈還是傻了的阿嬈,都是皇兄的克星,將你克得死死的。”

克星?江璃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本意是儘快去祈康殿,因春祭禮節繁瑣,若要細細消化,恐怕一整夜都不夠。可偏偏他那嶽父大人來了,跟他東拉西扯了半天,等他將寧輝應付走,已是暮色四垂,回祈康殿時太後已歇下了,他隔著一道珠影紗問了安,便去側殿找寧嬈。

寧嬈早已哈欠連連,見江璃總算來了,剛要抱怨,突然眼睛亮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從江璃懷中接過那巴掌大小的小奶貓。

那貓大概是剛出生,細腿纖腰,眼睛綠幽幽的,像是濡種的翡翠。

“你哪兒來的?”

江璃道:“你爹給的。”

“哈?”

他望著寧饒,歎了口氣:“自從我們成婚,他每年都會送我一隻。舶來的波斯貓,極嬌嫩矜貴,還特意囑咐一定要我親自喂養照料,不要假手於人。”

寧饒將頭湊到小貓跟前,捏著爪子搖了搖,隨口問:“為什麼啊?”

江璃看了看寧饒,將視線移開,又移回來,如此反複三次,才猶豫著回答:“我猜,他是想讓我有些耐心,再細心一點,恐怕是知道你的性子喜歡作天作地,怕我哪天對你不耐煩了,所以想用貓來磨礪一下我的心性。”

寧饒將貓貼緊了自己的臉頰,唇抿緊笑成了一道弧線,那神態跟她手裡的波斯貓還真有些像。

她覺得她爹的一番良苦用心很是讓人感動,畢竟他曾經無數次聲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把她嫁出去以後他就徹底解脫了,再也不管了……

看來他沒有不管,知道自己的女婿位高權重,便迂回地想了這個方法,真是一片慈父心啊。

她最知道貓的性子,比她寧嬈有過之而無不及,能養得活貓就能養活她。

寧嬈沉浸在感動中,突然又覺得不對。

“一年一隻?那現在不是該有五隻?那四隻呢?”

江璃咳嗽一聲,“那四隻……沒養活。第一隻我秋狩時忘帶了,就餓死了。第二隻我睡覺時不小心壓死了。第三隻誤食了老鼠藥,被毒死了。第四隻得了風寒,太醫沒治好。”

寧嬈:……

還真是各有各的死法。

江璃看向陳宣若,陳宣若淡定的、緩緩的點了點頭。

嗬嗬……看不出來,還是個文武全才。

寧嬈脈脈含情地凝著江璃,一臉的春水蕩漾,看得江璃不由得打了個寒栗,道:“彆以為我願意跟她們磨嘴皮子,我有我的考量……”

寧嬈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邊神秘的、玄虛的搖了搖頭,又清了清嗓子,學著剛才江璃對南瑩婉說話的腔調,拿捏著,柔婉的輕聲嗬氣重複道:“彆以為我願意跟她們磨嘴皮子,我有我的考量”,她雙手交疊於襟前,羞答答地扭著身子,像一隻抽了筋骨等著懾人心魄的小妖精:“你以後也要用這種調調跟我說話。”

“哈哈……”陳宣若沒忍住笑了出來。

江璃眼風陰戾地瞥向他,他忙憋回去,站直了,隻是憋的難受,身體老是一抽一抽的。

江璃白了他一眼:“戲好看嗎?還想繼續看嗎?”

陳宣若一臉不情願,但還是慢吞吞地端袖揖禮,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戲精上頭的寧嬈,滿含遺憾地走了。

江璃知今夜的重頭戲還沒上演,怕會牽連到寧嬈,吩咐左右:“送皇後回去。”

玄珠剛應“喏”,寧嬈不乾了。

她緊扒著桌角,一臉幽怨地抗議:“不對!不對!你得說:娘子,你可否先回去?為夫馬上就去陪你。”

玄珠正前傾了身體去扶寧嬈,聞言一怔,當即沒忍住笑得露了四顆貝齒,她忙捂住嘴,怯怯地看了一眼江璃,微低了頭。

江璃有沉甸甸的心事,還是耐著性子彎身撫寧嬈的背,輕聲道:“你先回去,等這邊事一了,我就去找你。”

寧嬈將頭搖的猶如篩骰,扒著桌角,固執地說:“你沒說娘子!”

江璃閉了閉眼,一臉的認命,道:“娘子,你可否先回去?為夫馬上就去陪你。”

寧嬈抱著桌角,歪頭:“語氣不對!”

“你差不多行了啊……我還有正事!”江璃忍不住炸毛。

寧嬈抱著桌角咬牙:“你不愛我!對我一點耐心都沒有!英儒說對了,你就是變心了!”

江璃深吸了口氣,一歪身見崔阮浩在捂著嘴偷笑,泄憤似的錘了他一拳,崔阮浩憋著笑道:“陛下,宴席已散了,照您的意思請了端睦公主去側殿,她可等您有一會兒……”

江璃歎了口氣,捏著嗓子衝寧嬈柔聲道:“娘子,你可否先回去?為夫馬上就去陪你。”

寧嬈歪著腦袋眨了眨眼,坐起來,咧嘴笑道:“否。我要等夫君一起回去!”

江璃:……

合著是在逗他玩呢!

他左右四顧,瞅準了白釉大肚廣頸瓶裡的雞毛撣子,就要去拿。

崔阮浩忙攔腰抱住江璃:“陛下……娘娘要等就讓她等吧,隻要她安生在這兒,沒什麼大礙的。”

“端睦公主在等您!”

江璃深吸了口氣,指著玄珠問:“皇後今晚喝藥了嗎?”

玄珠低頭:“喝了……”她掠到藥碗裡還剩了一半的藥汁,怯怯地補充:“隻喝了半碗。”

“再去給她煎一碗!盯著她全喝了!”

玄珠忙連連應是。

江璃衝崔阮浩道:“你留在這兒,看住了皇後,彆讓她出來,你知道厲害關係,不能有差錯。”

崔阮浩應是。

江璃神色複雜、滿含心事地看了一眼寧嬈,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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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燈盞上蒙了一層鉑紙,將燭光篩的細細蒙蒙,如一縷輕霧飄轉而出,輾轉落於青石板上。

陳宣若的聲音無波無瀾,沉定至極:“臣查問了安北王府的侍女和家丁,在當日都沒有見過鐘槐。但在安北王府的後院西廂房裡卻發現了寒食散,那鐘槐生前寒食成癮,極有可能去過西廂房。”

“當日安北王在府中設宴,西廂是供女眷更衣之所,若想不引人注目地進去,隻有充作仆丁。鐘槐正在被全城通緝,不急著逃命,反倒敢化妝成仆丁潛入安北王府,恐怕是另有所圖。”

“當日楚王也去過安北王府,他說那日的壓軸好戲是戲法‘仙人羽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個大活人變沒,並且怎麼找也找不出來。”

“臣審過戲法師們,嚴刑之下他們招供,是拿人錢財,要在那一天在安北王府裡碰麵,表演戲法過後將鐘槐藏進戲法箱裡,直接運出城。因是從王府出來,戲法箱又是特製,一般的守城軍根本查不出。”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日安北王世子和楚王起了爭執,後院著火,城防軍路過進去救火。戲法師們見事情鬨大,不敢再偷運犯人,便想扔下鐘槐不管。兩廂裡發生了爭執,無意中殺了鐘槐。這也印證了鐘槐身上為什麼除了致命傷口之外沒有外傷……”

說完,陳宣若看向側首的端睦。

端睦公主麵無異色,隻若尋常道:“鐘槐本就是死罪,這樣一來倒是他的命數了。”

禦座上的江璃也看不出什麼神情,隻是遞給了陳宣若一個眼色。

陳宣若繼續道:“鐘槐自然死不足惜,可重要的是誰將他運進了安北王府。誰……是他的黨羽?”

這下端睦公主有些坐不住,眸中暗含厲色,瞪住陳宣若:“你是什麼意思?”

陳宣若垂下眉目,淡然道:“大理寺呈上了戲法師的口供,與他們接觸的人是姨母府上的管家。”

“胡說!”端睦公主拍案而起,怒喝道:“我府上的人怎會與那些下九流有瓜葛?你在這裡汙蔑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微忖,轉而看向禦座:“陛下,冬卿如此胡言亂語,是你在給他撐腰麼?”

江璃麵若沉水,淡淡道:“姑姑,朕特意支走了端康姑姑和瑩婉,您該明白朕的意思。這裡隻有我們三人,您不必緊張,朕隻想聽一句實話。”

他頓了頓,道:“朕若想追究,您的府上不會到現在都風平浪靜罷。”

端睦公主一怔,一時頹然,禁不住後退數步。

陳宣若忙上前扶住她,卻被站住的端睦一把推開。

她稍稍鎮定下來,緩聲道:“鐘槐……是安望生前的摯交,他求到了我這裡,我一時不忍,顧念他與安望的舊時情誼,便想搭救他。”

陳宣若正要再問,卻見江璃朝自己輕輕搖了搖頭,他便息了聲,默默地站回來。

江璃的聲音如雲遙霧隔:“鐘槐這些年執掌大理寺,經手了許多案子,可是……他用什麼要挾姨母,才逼得您不得不救他?”

端睦公主的臉上一晃而過驚駭,但很快息斂下去,卻是臉色發白,冷汗涔涔:“沒有,臣有什麼可被要挾的……”

江璃沉默片刻,道:“既然姑姑是看在太傅的麵上才搭救鐘槐,那麼朕也看在太傅的麵上不追究此事了。左右鐘槐已經死了,就讓此事隨之入土吧。”

端睦公主明顯長舒了口氣,忙鞠禮謝恩。

江璃將一切收入眼底,卻不揭穿,隻是看向軒窗之外,春水映空,絮煙如織,映入眸中,顯得神情高遠,難以捉摸。

“瑩婉的事姑姑也不必掛心,她是太傅唯一的孩子,朕總不會不管她。”

端睦再謝恩,告退。

她走後,江璃掀開了禦案上的黃錦封,下麵一疊卷宗,宣紙發黃,邊緣微皺,看上去已有些年歲了。

這是七年前太傅南安望在陶公村被雲梁人所殺的案卷。

陳宣若忖道:“鐘槐逃走之前單調了這個案子出來,恐怕是另有隱情。”

江璃靜默片刻,問:“冬卿,你說若姑姑真有把柄在鐘槐的手裡,那得是什麼樣的把柄足以讓她這樣滴水不漏的人去鋌而走險搭救一個囚犯?”

陳宣若躬了身道:“那必是會傷其根基、毀其多年聖恩優渥的把柄。”

眾人皆知,因為太傅南安望的緣故,江璃多年來對端睦公主和南瑩婉母女兩頗為優待,食邑、封賞堪稱勳貴宗親之首。

江璃又沉默了,許久才將卷宗合上,道:“再過一個月就是太傅的祭日,朕想親自去一趟陶公村,去祭奠太傅。”

……

端睦公主從祈康殿出來,正見南瑩婉和端康等在外麵。

端康見陳宣若沒有跟出來,些許擔心地問:“出什麼事了?”

端睦公主神情晦暗,良久才道:“你記得灩妃當年是怎麼死的吧?”

端康公主一愣,神色大變,忙道:“好端端的,你說這個乾什麼!”

“不乾什麼……隻是想起灩妃留下的那個兒子,楚王殿下……嗬嗬,楚王殿下,若是他有一天知道了灩妃是被他的姑姑們和叔叔們合力害死的,會如何?”

端康公主攬住妹妹的臂膀,眼中冒出冷硬的光芒,全然不似剛才的溫善、慈憫,冷哼了一聲:“他能如何?一個無權無勢不受待見的親王,身上還有一半的異族血,能翻出天去嗎?”

“他是翻不出天去,可有人能啊。”端睦公主意味幽深地說:“前幾日楚王與安北王世子起了衝突,皇後挺身而出,可替他狠狠教訓了世子。這讓我想起五年前,皇後娘娘可也是這般護著楚王,生怕他吃了虧。”

“我又想起,當年因為這個,我們又合力用了和對付灩妃同樣的法子去對付皇後,讓她險些難產而亡。隻是可惜,她命大,躲過了一劫。”

末了,端睦凝望著姐姐,似笑非笑:“陛下當年就對宗親起了疑,再也不用官中的人,將他心愛的皇後護得嚴嚴實實。可他怎麼也想不到,當年的主使之人是對皇後甚是疼愛的姐姐你吧……”

“瞧瞧皇後今晚的模樣,可還把你當親人一般,也是,當年你可是一心地想讓她當你的兒媳,寧家的門檻都快要讓你踏平了。”

端康臉色一暗:“還提這個乾什麼!”她狐疑地覷看端睦:“陛下留你說什麼了?你怎麼變得如此奇怪?”

端睦挺直了身,斂起袍袖,道:“沒什麼,隻是提醒一下,咱們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當年我們家安望就是生生死在灩妃的那些雲梁爪牙手裡,若是有人不念舊恩想要過河拆橋,那也不會單拆我們家。”

“……那也說不準,姐姐的冬卿如今越發能耐了,深得陛下恩寵。”端睦扶了扶鬢側的珠珀釵,笑道:“隻是若陛下知道他的皇後當年差點死在冬卿的母親手裡,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恩寵他?”

說完,拉著瑩婉撩裙登上輦轎,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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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璃帶著一身疲憊回側殿,見寧嬈趴在桌上睡著了,玄珠見他進來正想叫醒她,江璃搖頭。

他蹲在寧嬈跟前,平視她在夢寐中恬靜安詳的睡顏,勾起手指用指背輕輕劃過她的臉頰,焦躁、憂慮在這一瞬全都消失無蹤,逐漸安定平靜下來。

寧嬈覺得臉癢,迷糊糊睜開睡眼,摟過江璃的脖子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喃喃道:“彆鬨,景桓……”

江璃怔住了。

寧嬈正想趴回去接著睡,倏然停住,睜大了眼,看看江璃,看看自己的手,一臉的懵懂震驚:“我剛才乾什麼了?”

崔阮浩抽了錦帕要給江璃擦額頭上的胭脂記,被他攔住,江璃衝著寧嬈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兩片胭脂瓣,輕挑了眉宇:“你說你乾什麼了?一眨眼的事,證據還在,你就想不認賬了?”

寧嬈瞪大了眼看江璃的額頭,喪氣地耷拉下腦袋,歎道:“沒失憶前我簡直就是個色胚……”

江璃猜測她剛才睡得迷迷糊糊,一睜眼看見他,是受舊時習慣的指引才不自禁地來親他,隻覺心裡暖暖,神情也格外和悅:“既然醒了,那就起來吧。我們回宣室殿。”

寧嬈跟著他往外走,玄珠為難道:“藥還沒煎好。”

江璃拉著寧嬈一陣風似的出去,飄進來中氣十足的聲音:“帶著,回宣室殿繼續煎。”

……

寢殿裡明燭微晃,在牆上映出兩個身影。

寧嬈盤腿坐在妝台前,銅鏡裡映出一個穿著褻衣、頭發披散,端個藥碗的女子影像。

她啜了口藥,眉宇皺起,見身後江璃手上的梳中又多了幾根頭發,不滿:“我是頭發多,可也經不起你這麼禍害,你到底會不會梳?要是不會,讓玄珠進來……”

江璃一點脾氣也沒有,忙把她揚起的胳膊摁下,道:“叫她進來乾什麼,我自然是會梳的。”

寧嬈沒勁兒地轉過頭來喝藥,要不是看他心情不好,才不會把頭發借給他玩……

她喝了小半碗,見江璃放下了梳,打開了螺鈿盒子,拿了一根緞帶放在她頭發上比劃,蹙了蹙眉,可能是覺得不滿意,又換了另外一種顏色。

做這些事他目光專注,閃動著明熠的神采。

看得寧嬈有些發怵,心想,這是不是病啊……需不需要也喝點藥……

猶豫片刻,將還剩了半碗藥的瓷碗遞到後麵,頗為義氣豪爽地說:“給,你也喝點!”

外麵拳頭聲如鼓點落下來,起先還能聽見江偃的聲音,現在連音都沒有了……該不會是被打暈了吧……

寧嬈蹲下,囑咐英儒:“你老實在這兒待著,不許出來。”

說罷,從袖子中捏出一條絲帕,把半邊臉遮住。

順手抄起一根笤帚,衝了出去。

一頓亂揍,自己身上還挨了好幾拳,勉強把江偃刨出來,拽著鼻青臉腫、搖搖欲墜的楚王殿下,問:“你還好吧……”

他擦去嘴角邊的血沫,趔趄了幾步:“我挺好,就是眼前有點晃,冒金星,還看不太清楚……”

“那你歇著吧。”寧嬈推開江偃,一陣風似的衝上去,抬腿踹倒了最前麵的世子,躲開氣勢騰騰的霹靂拳風,揚起大掃帚朝人麵門襲去。

許是這邊動靜太大,驚擾了附近的侍女,本來端著銅鍋要往前廳送,全湊過來,驚慌失措地指指點點:“怎麼辦……快去稟報大總管吧……”

聽到侍女的議論,寧嬈一分神,被身後偷襲的人一拳打在背上,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一頭栽倒。

布陣一亂,就有人要趁虛而入,掄起了滾圓的拳頭揮下來……

一聲慘叫,拳頭沒落下來,揮拳頭的人被一隻飛來的四角犀牛燈砸中,向後一偏,寧嬈有了應變的時間,忙穩住身子迅疾回頭將這人一棍子撂倒。

江偃歪歪斜斜地去拿曲徑石路邊其他的犀牛燈,去扔世子那一夥,其中一個被人隨手一揮甩了出去,正砸中在一邊圍觀的侍女。

侍女嬌呼,驚嚇之下手裡的銅鍋落地。

銅鍋下置著木炭,正燒得通紅,遇上犀牛燈裡灑出來的燭油,明火迸出,順著油線蹭的燒起來,點燃了路徑旁的草。

那侍女裙裾上沾了點火星,嚇得四處蹦躂著滅火,又撞倒了幾個侍女,銅鍋接二連三的落地,火越燒越旺。

寧嬈一見形勢不妙,忙速戰速決退出來,招呼江偃跟上,快步去牆角邊抱起已嚇傻了的英儒,撤!

世子那夥人追了他們一陣兒,發覺火勢太大,侍女們四處亂竄,場麵失控,也顧不得再追,忙撤回去逃命了。

寧嬈和江偃從後門跑出來,見安北王府上空黑煙彌漫,猶豫:“我們就這樣走了……萬一傷著人怎麼辦?要不回去……”

“不行!”江偃斷然拒絕:“你帶著英儒走,我回去和王叔解釋清楚。”

話音剛落,王府大門轟然打開,家丁接踵跑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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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江璃看了一夜的賬本,早起去乾陽殿聽政,剛回來準備小憩,內侍來稟說是陳宣若求見。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原是大理寺卿鐘槐被告發收受賄賂、私放官囚。陳宣若查實上報,江璃便命將鐘槐捉拿歸案。

誰知消息走漏,鐘槐跑了。

陳宣若火速在長安的各個城門設防,對來往人員嚴加查驗,將鐘槐的畫像貼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

饒是這樣,仍舊一無所獲。

江璃將玳瑁鎮紙移開,翻開奏折掠了一眼:“你向來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鐘槐為官多年,在長安根基深,一時半會抓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陳宣若道:“鐘槐找到了。”頓了頓,迎著江璃的視線:“在安北王府,找到了鐘槐的屍體。”

“什麼?”江璃微詫。

陳宣若道:“王府失火,恰遇城防局換崗,路過王府,見黑煙彌漫,便進去幫著救火,在存放戲法師道具的庫房裡發現了鐘槐的屍體。”

江璃道:“那就送到刑部,讓仵作驗屍。”

陳宣若站著未動,猶豫了猶豫,道:“臣已把鐘槐送到刑部了……”說完,抬頭望著江璃,欲言又止。

江璃撫著腦側穴閉了閉眼,有些疲憊地說:“有話就說,朕累得很,彆繞圈子了。”

“安北王府的那場火是楚王放的……”

江璃倏然睜開眼。

陳宣若道:“臣聽說安北王要來向陛下請罪,這會兒恐怕已入了宮門,就在來宣室殿的路上了。”

“請罪?他請什麼罪?”

“他說自己教子不嚴,冒犯了皇後娘娘和太子,深感惶愧。”

“這事又跟皇後和太子有什麼關係?”

陳宣若默了默,道:“楚王帶著皇後和太子出宮,微服去安北王府看戲法,誰知遇上了安北王世子江楓,世子同楚王起了衝突,雙方動了拳腳,楚王寡不敵眾,娘娘出手替他打退了世子。”

江璃默然,微有愣怔,卻並沒有陳宣若預想的勃然大怒,隻是目光渙散,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輕聲道:“你說阿嬈替景怡出頭,把安北世子打了?”

陳宣若忙道:“當時太子也在,娘娘許是怕嚇著太子才出手。”

江璃翻了個白眼:“他們現在在哪兒?”

“太子被送回東宮了,娘娘現下就在側殿。”

江璃起身,“朕去問問皇後是怎麼回事,待會兒安北王來了你先替朕穩住。”

他一夜未眠,頭中本就像墜了鉛塊,又經了這一天的糟心事,煩躁不堪,隻覺心亂如麻,連腦子也混混沌沌的。

推開殿門,宮女忙上前揖禮,他擺了擺手,她們便齊刷刷地退了出來。

寧嬈聽到響動,從銅鏡前站起來。

陳宣若將她帶回來時囑咐她要小心說話,最好能將事都推到安北王世子的身上。

他向來溫雅,極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看樣子寧嬈就知道自己又闖了大禍。

她怕江璃看見自己一身平民裝束更加生氣,忙叫宮女給自己換上禕衣。

衣裳妥當,發卻沒來得及盤。

披著頭發走到幔帳前,隔著一層幔紗,模模糊糊地看見江璃進來。

廣袖曳地,玉冠束發,一身的凜冽寒氣。

她有些發怵,緊抓著幔紗,見江璃越靠越近,一時緊張,脫口而出:“景桓。”

江璃的身形遽然定住。

他的頭又開始一陣陣的眩暈,那股疲勁衝上來,攪擾的思緒總也聚不到一起,似是處在一種迷亂的狀態,可又非常清晰地回想起陳宣若的話。

阿嬈是為了景怡才出手的……

她從失去記憶後就再也沒有提過景怡,也沒有這樣叫過他的字了……

難道……

他來不及細想,快步上前,掀開幔帳,將寧嬈擁進懷裡。

寧嬈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鬨懵了,呆呆地由他抱著,聽他的嗓音顫抖且沙啞:“阿嬈,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逼你,更不該折磨你……”

她換了一襲紅綾錦交領衫裙,冗長的衫袖曳地,以銀線繡出繁複的圖飾,看上去隆重且明豔。

這也是英儒替她選的,因為他打聽到南瑩婉今天穿了一件玉色素淨的襦裙,寧嬈這樣的打扮剛好能讓她黯然失色。

寧嬈幾乎是被英儒拖著到了宣室殿,眼見那巍峨的飛煢碧瓦近在咫尺,她心裡又有些打怵,在回廊後定住腳步,猶疑不決地低頭看英儒。

“要不……我們回去吧。”

英儒跺腳,氣道:“母後,你從前時常教我做人要勇敢,怎麼到了你自己的身上就這般怯懦?你這個樣子,讓英儒將來如何尊你敬你?”

這小兔崽子,難不成她不夠勇敢,有點慫,就不值得他尊他敬了嗎?

他好歹也是她懷胎十月差點把命搭進去才生出來的,倒反過來要被他製住了麼?

她正要生氣,墨珠湊上前來,將一碟冒著熱氣的桂花糕塞給寧嬈,眨巴著一雙烏靈靈的大眼睛道:“娘娘,您就是去給陛下送點心,不必想太多,等進去了再隨機應變就是。”

她摩挲著描金的瓷邊,又看向玄珠,玄珠一慣的溫默沉穩,此時卻也熱切地看著她,衝著她狠點了幾下頭。

這兩個大人外加一個小孩都目光瑩瑩地看著她。

在這件事上,他們倒是難得的意見統一。

寧嬈歎了口氣,端著桂花糕喪氣頹頹地往宣室殿走。

殿前小黃門隔著幾丈遠就迎了上來,深揖迎拜:“娘娘萬安,端睦公主和南貴女在裡邊,可要奴通報?”

寧嬈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小黃門伶俐地快步進了殿。

沒多時,他出來,笑道:“娘娘快進去吧,陛下等著您呢。”

她領著英儒進去,見宣室殿裡果然站了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中規中矩地向著她行禮。

英儒‘噠噠’地越過她跑上前衝進江璃的懷裡,奶聲奶氣地說:“父皇,父皇,英儒好幾日沒見你了,甚是想念你。”

江璃含笑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溫聲道:“父皇也想你,隻是國事纏身沒能抽空去看你。”

英儒道:“無妨,無妨,隻是英儒今日去向母後請安,見她親手做了桂花糕,想著給父皇送過來嘗嘗,英儒便一同跟來了。”

說完,目光炯炯地看向寧嬈。

崔阮浩十分長眼色,忙從寧嬈手裡將桂花糕接過,呈了上去。

江璃淡淡地看了寧嬈一眼,低下頭,一手摟著英儒,一手捏起一塊乳黃的方糕,擱進嘴裡。

殿中一時靜謐,隻能聽見更漏裡流沙陷落的聲音。

寧嬈僵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偏斜了視線望向自己的身側,見年長一些的應該就是英儒口中的端睦公主,她神態安素,很是得體,從妝容到錦帕都是精細的,讓人挑不出一絲不妥。她身邊的就是南瑩婉了罷……柳葉彎眉,秋水明眸,杏腮瓊鼻,倒是個氣質出眾、明雅秀麗的美人,隻是她看向寧嬈的目光太過刺目,明晃晃的沒一點遮攔,將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來打量去。

她覺得有些不快,將視線收了回來。

倒是端睦公主西先開口,含了幾分笑意:“方才還提起娘娘,太後在祈康殿設宴,想要給瑩婉接風,一家人吃頓便飯,陛下說娘娘鳳體有恙,就不讓您去了。可臣婦瞧著娘娘麵色還好,不知您能否賞光?”

寧嬈有些為難,按理說她的身體確實沒什麼大礙,可江璃既然先替她推了,她又怎好再接過來?

便默不作聲地看向江璃。

江璃正一口一口極仔細地嚼著桂花糕,聞言,將手裡的放下,道:“好,既然皇後來了,那過會兒就和朕一起去祈康殿。”

端睦公主道:“那臣婦和瑩婉就先行告退了,家宴之前總要先向太後請安。”

說完,箍住南瑩婉的手腕,往外走。

可寧嬈偏偏看到,那南瑩婉秀致的眉宇微蹙,極不滿地瞪她的母親,被箍住掩在袖裡的手也不安分地想要掙脫。

就這樣彆扭著,被拖走了。

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英儒順著江璃的腿往上爬,爬到他的膝上坐著,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朝寧嬈招了招手:“母後,你過來,我們一家人為何要離得這樣遠?”

寧嬈朝他僵硬地挑了一下唇。

她慢吞吞地上前,歪頭撓了撓脖子。

江璃突然抬頭問:“今天的藥喝了嗎?”

“喝了!”寧嬈繃直了身體,頗為鄭重地點頭。

江璃點了點頭,又伸手去捏桂花糕,一時沒了言語。

英儒在他的懷裡眨了眨眼,從他的膝上跳下來,端袖揖禮道:“父皇,英儒還有功課沒做完,太傅總是說今日事今日畢,英儒不敢耽擱,現下就要回去做了。”

江璃衝他溫然一笑:“好。”

崔阮浩上前護著英儒往外走,走到一半,江璃突然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