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71章(2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5760 字 5個月前

東宮令,兩張相克的藥方,再加上沈易之這個人,是一條完整的證據,足以證明江璃曾經殺君弑父。

因此甫一發現沈易之失蹤,江璃便火速召見阮思思,將事情原委說給了她聽,阮思思當下保證,就算尋遍千山萬水也定會儘早把沈易之給找回來。

誰料,這一聲儘早便是五年。

沈易之從此便似從人間蒸發,直到五年以後也杳無音訊……

因沈易之的事江璃將太醫院上下徹查了一番,換掉了不牢靠的人,卻陰差陽錯查出了一張陳年古方。

此方記載了雲梁一種特殊的蠱毒——情蠱。

太醫院的人來報時寧嬈就在江璃的身邊,乍一聽‘情蠱’,心裡咯噔一下,因那日說起先帝死因時孟淮竹曾無意中提起。

“雲梁情蠱有攝心之用,施蠱人隻要以鮮血喂養,種於受蠱人的身上,那麼受蠱人就會對施蠱人死心塌地,言聽計從,宛若用情至深,故而叫情蠱。”

寧嬈隻覺腦子蒙了一瞬,想起什麼忙去看江璃。

江璃果然臉色煞白,薄唇緊抿,透出些陰鷙來,將太醫緊緊盯住。

太醫顫顫地繼續道:“但情蠱有一個弊端,雖施蠱人活著時會令受蠱人心神受惑,糊塗至極,但若是施蠱人死了,那麼情蠱的作用就會一同失去,受蠱人就會恢複神智。”

“先帝生前便是中了灩妃所施的情蠱,是以,灩妃活著的時候先帝會被她蒙蔽,乾下許多糊塗事,而灩妃一死,先帝便恢複了神智,什麼都明白了……灩妃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大約一察覺自己命不久矣,便開始給先帝下六尾窟殺,就是怕等自己死後先帝明白過來毀了她所布下的朝局,但或許上天有眼,讓先帝比灩妃多活了兩年……”

一聲刺耳的碎瓷聲,是江璃隨手抄起茶甌重重地摔到了太醫的跟前,瓷片飛迸,嚇得太醫連忙跪倒。

江璃的聲音冷若寒霜:“誰讓你來跟朕說這些的?”

太醫哆嗦著,但眉眼間卻殘存著一絲勇氣,仰頭看向江璃:“自然是先帝。他生前已知自己半生荒唐,毀在了這情蠱上,也知陛下心中恨他至深,可是卻沒有勇氣對陛下說出實情。堂堂一國之君,被一個女人和一條蟲子玩弄於鼓掌之間,這如何能對自己兒子說得出口。”

江璃道:“那為何現在就能說了?”

“人死如燈滅,先帝囑咐臣等陛下坐上帝位要將實情對陛下合盤托出……”

江璃伏在龍案上的手緊攥成拳,青筋根根突兀,微微顫抖著。

他隻以為當年灩妃死後,父皇將他召回是順應了朝野臣民之心,從未想過,他回得太過順利,父皇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在往前,他離宮之前,許多次見到父皇和灩妃在一起,那時他還年輕,可雙眼卻總是渾濁時時透出茫然,像是沒有了靈魂一樣。許多人都注意到了,隻以為是君王耽於美色,掏空了身體……

等到他成年回宮,再見到父皇時,他雖比從前老了十歲,但眼睛卻比從前清明了許多,看向他時,似乎又做回了往昔那個慈父。

當時江璃表麵恭順,內心極為不屑,認為他是在惺惺作態。

想必,父皇也察覺出了他隱匿在溫煦外表之下的戾氣,所以才遲遲下不了決心對他說實話吧……

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好像拿到了打開機括的關鍵鑰匙,許多從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如今也有了明晰的解釋。

比如,當初他一心想要娶阿嬈,但陳家和南家皆對太子妃之位虎視眈眈,父皇夾在中間也頗應對了些官司,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道:“朕想讓景桓娶他自己喜歡的人為妻。”

那時江璃認為父皇這是在忌憚他監國太子日益膨脹的勢力,所以巴不得他娶毫無根基的文官清流之女為妻,而全然忽視了他眼中那脈脈流動的真情摯意。

就算沒有忽視,也隻以為他是在做戲吧。

若是那個時候江璃能稍稍清醒一些,少些怨恨,多些機敏,就該想到他是君父,大權在握,就算是對他心有愧疚,又何必將戲做到這個地步?

可惜,一切都已經遲了,他的父皇,他曾經最愛戴最信任的父皇,也是他最憎恨最怨懟的父皇,最終還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這到底是父皇的錯,還是他的錯?

他又能去怪誰?

寧嬈在一旁想著這些事情,突然意識到,如果先帝不曾動過易儲的心思,那麼他為什麼要在自己彌留之際堅持召江偃回京?

若是他早就看破了江璃的心性,那麼可能會料到此舉會逼得江璃不得不鋌而走險去弑父……等到他死後,再安排這個太醫把事情真相說出,已經鑄成大錯的江璃必會至深愧疚。隻要他愧疚,那麼對於先帝彌留之際提出的要求就會儘全力做到。

他在彌留之際,曾拉著江璃的手求他善待江偃,就究竟是將死之人回光返照般殘餘的掛念,還是……早已計算好的。

她深陷於心事中,突然被一聲悶墩的錘擊聲驚醒,江璃一掌狠狠擊在了龍案上。

咬牙切齒道:“錯的是灩妃!是這些雲梁人!他們製蠱用蠱,本就是逆天而為,還去破壞彆人家的父子親情,炮製人間悲劇,他們……統統都該死!”言罷,他喚進在偏殿等著傳召的內舍人,吩咐道:“傳朕旨意,令各司屬衙嚴查滯留在京的雲梁人,一經發現,亂棍打死!若有人膽敢窩藏包庇他們,同罪同罰,嚴懲不貸!”

“景桓!”寧嬈趕在內舍人領命出去之前,慌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江璃臉色森冷可怖,那雙手更是繃得像一塊冷冽的鐵,他看向寧嬈,反攥緊她的手,用力至極,幾乎能聽見指骨相錯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妻子,該與我同心同德,我所恨的便該是你所恨的,不是嗎?”

寧嬈覺得自己的手快要被江璃捏碎,那清晰的痛楚傳上來,連同江璃眼中陰沉的煞氣,擊散了她所有的意識。

內舍人有感於帝王怒火,生怕當了被殃及的池魚,忙領旨告退。

寧嬈緊凝著江璃,他眉目森冷,繚繞著戾氣,在這陰暗的深重殿宇裡,似是要以天下獻祭的鬼魅修羅。

她突然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

縱然她當上了皇後,縱然她的夫君是操縱生殺大權的皇帝,他也絕不會成為雲梁的救星,他隻會是摧殘者,是毀滅者。

若是今天之前,她還存著一份僥幸,或許終有一日乾戈能為玉帛,江璃會意識到雲梁百姓無辜。可今天之後,她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等慘劇發生於身,不管是誰,都沒有必須原諒的義務。

而雲梁想要脫困,便不能再賴於旁人的施舍、憐憫,隻能靠自救。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在孟淮竹提出要救胥仲之時,她隻略微猶豫了猶豫,便答應了。

當初雲梁飼有百蠱,儲有關於秘蠱的萬卷書籍,都在當日南淮城破時被齊王江邵誼下令付之一炬。而唯一幸存的一批,便是當初作為嫁妝被孟文灩帶到長安的這一批。

這些東西孟文灩生前保存得很好,而她死後,全都落入了胥仲之手。

胥仲在察覺江偃與孟淮竹有聯絡時,便是以這些東西為資本,要求孟淮竹救他脫困。

寧嬈、江偃、孟淮竹他們三人各有分工,合力營救胥仲,但那份赦免胥仲的假聖旨上的玉璽印卻是寧嬈親自蓋上。

救出胥仲,寧嬈居功至偉,而五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為她這個決定而後悔。

胥仲此人陰險詭詐,根本不是真心投靠雲梁,不過是想利用孟淮竹的身份及她背後的雲梁勢力而給自己的野心立一個名目。

短短數載,他憑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和手中握有的資本迅速取代了孟淮竹在雲梁內部的威信和地位,成了直接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孟淮竹空有蠻力,卻無能為力。

寧嬈和孟淮竹最後一次爭吵就是因為胥仲堅持要讓寧嬈效法當年的灩妃,給江璃下毒。

“我在南淮的地位大不如前,你是我的妹妹,若能做成此事,長老們定能重新擁護我。”

此時距離江璃登基已有五年,這五年間寧嬈在江璃身邊耳濡目染,看慣了這世間最險惡的心機,最迂回的陰謀,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單純的少女。

她對孟淮竹的話嗤之以鼻:“你是雲梁公主,是孟氏血脈,可這些長老們照樣棄你而擇胥仲,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在他們的心裡,所謂高高在上的王嗣血脈遠不如眼前的利益來得重要。”

“若是我照著胥仲的意思做了,惹得大魏朝局大亂,你又憑什麼覺得獲利最多的會是你?會是雲梁?”

孟淮竹煩躁起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舍得江璃!胥仲雖然陰險,可他有句話說對了,你心裡向著誰,怎麼想的,隻有你自己知道。”

寧嬈也拍案而起,且氣勢全然不輸孟淮竹,她厲聲道:“是,我是舍不得景桓。可是姐姐,這麼些年來我為雲梁做了多少事你全都看在眼裡。我可以為了你為了雲梁舍棄我自己,但是我絕不能讓我的犧牲變成滿足他胥仲私欲的工具!”

她走進孟淮竹,道:“姐姐,你好好想想!如今英儒年幼,一旦景桓倒下,朝中群龍無首,獲益最大的會是誰?除卻帝脈之外,最為尊貴的是誰?你這麼想,胥仲的用心不是一目了然嗎?”

孟淮竹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突然抬頭:“景怡……”

寧嬈道:“胥仲自入南淮,便口口聲聲要尋找大哥孟天澤,匡扶雲梁孟氏的社稷。若這是他的真心,他何必將暗衛和蠱蟲緊緊攥在自己的手裡,而不交予你?難道你一個孟氏長女會對自己家的王嗣有二心嗎?他這番作為,隻有一種解釋,那就他暗藏禍心,不可告人。”

寧嬈嘲諷地勾了唇:“從前我並不十分確定自己的猜測,可是這一次他不遺餘力地提出要我給景桓下毒,我便徹底看破了,他的一顆心都在景怡的身上,所做的便是在為景怡鋪路。”

孟淮竹如夢初醒,沉思許久,鄭重地問:“據你猜測,景怡是否是他的同謀?”

若是,那麼當年景怡在她和胥仲之間充當中間人,配合她們營救胥仲的行為就有了另一種解釋。

寧嬈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我覺得不是,我相信景怡,他對於胥仲的野心全然不知。”

孟淮竹看著自己妹妹凝重的麵龐,產生了些許依賴的心理,試探著問:“那麼依你之見,下一步該怎麼做?”

寧嬈回望姐姐,突然緩和了神色,幽然一笑,至柔至緩地說道:“並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我若是公然違抗胥仲和長老們的決定,便會連累你,到時他們會以正當的名目把你驅逐出去,而那時數萬的雲梁子民就會完全落入胥仲的手中。他們會被他的偽善所蒙蔽,成為他攻擊大魏的武器,最終以卵擊石,自掘墳墓。”

“所以,要麼做,要麼就按照雲梁的規矩來,一杯六尾窟殺,生死由我,和你們再無瓜葛。”

“淮雪!”孟淮竹道:“不,事情未到這一步,不能這樣做!”

寧嬈望向窗外,疏桐搖曳,漏靜沉寧,天邊有縹緲的孤鴻影,初春之景,遠遠望去,宛如筆墨丹青。

這大好山河,秀麗至斯,何以言棄。

她搖了搖頭:“姐姐,不要擔心,我不會死。我看過雲梁古籍,六尾窟殺並非不可解,隻要在一炷香之內喂我喝下惑心毒,我就會活下去。”

“可是……”孟淮竹倉惶道:“若是胥仲鐵了心要你的命,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惑心毒可解六尾窟殺?又怎麼會讓彆人在一炷香之內喂你喝惑心毒?我……我怕我到時做不到。”

“自然不是你來做。”寧嬈的明眸中展開晴雪一般光芒,含著壯士斷腕般的大無畏,亦含著篤定:“我會讓景怡來做,胥仲既然在乎他,那麼此局就唯有景怡可解。”

“所以要勞煩姐姐想法兒讓景怡拿到惑心毒和其解藥,分批喂我喝下。我聽說惑心毒會讓人記憶受損,萬一我若遲遲恢複不了記憶,豈不隻剩姐姐單槍匹馬與這世間對抗了嗎?”她傾身將孟淮竹摟入懷中,輕聲道:“彆怕,不會有事,我會活下去的。”

孟淮竹深吸了一口氣,麵露淒愴,緊緊地反抱住寧嬈。

寧嬈微偏了頭,埋進孟淮竹的頸窩裡,道:“景桓是我的夫君,英儒是我的孩子,姐姐……不論何時,你都不能傷他們。還有宣若,這是你手中最後一張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胥仲知道他的存在,也不能讓景怡知道,你要留好了,等待時機,發揮奇效。”

這麼多年,寧嬈冷眼旁觀,陳宣若對江璃至忠至尊,若不是開頭便走了岔路,他絕不會願意對自己一心欽佩的君王有絲毫隱瞞。

她相信,陳宣若便如她之心,隻會在大魏與雲梁權衡利弊,不會為了一方而對另一方狠下毒手。

最重要的,他絕不會傷害江璃的性命。

……

往後的事,便如寧嬈一早所安排的那樣推進。

江偃入了胥仲的藥齋,偷出惑心毒和解藥,那一日藥齋外所有的機關都失了效,他隻以為是自己幸運,卻不知,孟淮竹單槍匹馬闖入胥仲布置下的機關陣法,提前一個時辰毀掉了所有的機關。

本來按照寧嬈的計劃,她應該儘快恢複記憶,可是因為江偃的不忍,讓她那單純茫然的歲月延長出了數月……

迷夢一疊一疊的在腦中回放,耳邊似有驚雷炸開,緊接著便是磅礴雨聲。

似有一股冷流蔓延至全身,寧嬈一哆嗦,猛然驚醒。

眼前是江璃那張俊秀的臉,他始終清醒地守在寧嬈身邊,見她醒來,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待著細微的緊張。

寧嬈坐起來,撲進他的懷裡,嗓音微啞,帶著久睡初醒的味道,卻異常堅定:“景桓,我當初就是因為愛你才會嫁給你,在這一點上,我從未欺騙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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