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71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5760 字 5個月前

與殿外的紛鬨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殿中死氣沉沉的冷寂。

江璃替皇帝把背衾蓋好,自榻前起身,轉身,隔著劍拔弩張的阮思思和沈易之,看向寧嬈。

寧嬈的眼中仿佛有太多的東西,疼惜、掙紮、茫然……連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種占了上風,隻是這麼無措地齊齊投向了江璃。

外頭江偃和禁衛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陣哐當刺啦的聲響,好似雙方短兵相接了。

寧嬈聽著,看向龍榻上四竅流血的皇帝,不由得慌亂起來。

江璃覓到了她臉上的慌亂,不再猶疑,快步走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撫著她的脊背,沉聲道:“阿嬈,彆怕,不會有事。”

他身上沾了自己父皇的血,尚未乾,這麼一擁那些血亦沾到了寧嬈的身上,綾羅上血漬斑駁,真正難分彼此了。

“父皇,父皇……”一陣兵器交錯,打鬥聲漸止,江偃好像落了下風,無助地在殿外大聲嘶吼。

寧嬈倉惶不定的心突然冷靜了下來。

她輕輕推開江璃,看向榻上的老皇帝,冷靜道:“該為父皇擦洗乾淨,換一身新衣,還有我們……”寧嬈低頭看向她和江璃沾染了血漬的衣衫,道:“我們先將外裳脫下,同父皇換下來的衣衫一起燒了,然後去偏殿更衣,同時昭告宗親百官,前來奔喪。”

寧嬈歪頭看向殿外,江偃的聲音漸漸小了,像是禁衛已將他製服,不由得皺眉,道:“不能讓楚王繼續在宣室殿跟前鬨,不然瓜田李下,殿下有口難辯。”

江璃沉沉地吸了一口氣,麵上恢複了冷靜,轉身衝阮思思道:“你先離開,你是影衛,這個時候不能出現在宣室殿。”

阮思思目光如刃,極不信任地刮了一下寧嬈,可看江璃態度堅決不容置喙,唯有緊握住軟劍,略一躬身施禮,從側門退了出去。

寧嬈和沈易之幫著江璃火速地把皇帝擦拭乾淨,給他換了一身乾淨的新寢衣,又各自換了外裳,一切布置妥當,大開殿門,將江偃放了進來,同時召內侍,迅疾向宗親朝官各家報喪。

江璃在外殿主持大局,不時有外官和內臣進來傳遞消息,等著他拿主意,之後再匆匆退出殿內,把江璃的詔令傳遞出去。

寧嬈一直站在他的身邊,給他研磨、遞茶……

忙碌錯亂之際,寢殿裡傳出了江偃撕心裂肺的喊聲:“父皇!”緊接著是沉痛難耐的哭聲,進出的朝官聽見這聲音,被悲愴的氣氛所感染,許多都偷偷掩袖抹淚。

江璃在聽見江偃第一聲哭聲時握筆的手抖了抖,一滴墨汁落到雪白的紙箋上,緩慢洇開。

他用左手握住了寧嬈的手,低聲道:“我多希望我能和他一樣,發自內心的難過……”

寧嬈拍了拍他的手背,張了口,剛想要安慰他,又有朝官求見,拿著一摞奏疏需要江璃立即批閱。

她隻得作罷,退到一邊。

……

皇帝駕崩之後,朝局並沒有想象中的紛亂,大約是與江璃監國許久,大半政務其實早就在他手中有關。

所謂改朝換代不過是名頭換了,而實際的權力更迭早已在江璃回京兩年之內於無聲中完成了。

之後的落建帝寢、拜謁、奉迎棺槨都格外順利,監天司核算了新帝登基的吉日,三司六部開始火速準備登基事宜。

東宮裡仍舊縞素一片,闔宮每日焚香祝禱,告慰大行皇帝英靈。

江璃顧不上這個,是寧嬈的主意。

一來,如今外麵有些傳言,說太子在先帝薨世當日曾阻止楚王入宣室殿見他最後一麵,對太子的孝心深感質疑。寧嬈想著,哪怕是做樣子,傳出去總會替江璃多多少少消除一些惡劣影響,挽回一些聲譽。

二來,她總也忘不了皇帝死時的慘狀……

皇帝死後,孟淮竹曾趁著宮闈混亂由江偃帶著進宮來見了一麵寧嬈。她特意支開了江偃,問寧嬈皇帝的死因。

寧嬈一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病死的,舉朝皆知皇帝已病了許多日子。”

孟淮竹緊凝著她的臉,神色複雜,看不出她是信了,還是沒信。

沉默半晌,她突然道:“或許是情蠱所致……”

寧嬈一個激靈:“什麼情蠱?”

孟淮竹頗有些高深地看了寧嬈一陣兒,道:“反正都已經過去了,不必再問。”

寧嬈心事頗多,本也沒有多少心力去操心旁的事,她這樣說,寧嬈便不再問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殿外一陣喧鬨,是織造局送來了封後大典所用的翟衣和鳳冠。

孟淮竹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寧嬈,秀美的眸中簇著兩團光火,意味不明。

良久,她清淺地笑了笑,道:“會有孟氏王女為後,我如今才知道當年巫祝的預言是何等準確……”

寧嬈怔了怔,突然覺出一股涼意。

會有孟氏王女為後。

當年,在她剛出生時巫祝便卜出了這樣的預言,當時整個雲梁王族隻有孟文灩一個成年的公主,她野心勃勃,一心以為自己是應預言之人,所以才背井離鄉,一路北上長安和親。

由此開始了她長達十數年的禍亂朝綱。

也是她親手炮製了‘太子不祥,恐克君父’的預言,把江璃驅逐出長安長達十年。

那麼追本溯源,江璃的不幸其實是源自於她的出生。

寧嬈撫住腹部,強烈的不安和恐懼自心底驟然升起。因為這十年,讓江璃父子離心,間接地讓他在十年之後親手毒死了自己的父親,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這一切皆因她而起,他會如何對她……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攪動氣血,刺痛起來。

寧嬈痛得彎了身,額頭冒出涔涔冷汗。

孟淮竹忙上前來扶她,卻被她輕輕推開。

“走。”寧嬈強忍著痛楚,讓孟淮竹離開。

孟淮竹會意,雖然很是擔心寧嬈,但還是披上鬥篷,拉低了兜帽邊緣,跟著等在外麵的江偃出宮。

殿內隻剩寧嬈自己,她痛疼難忍,打翻了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裂瓷之聲驚動了在外間侍候的宮人,轟然湧進來,將她圍住。

她捂住腹部,那股痛楚越來越厲害,痛得她身體酸軟,連站也站不住,意識漸漸稀薄,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安穩躺在榻上,江璃坐在她的身邊,正彎了身給她掖被角。

見她醒了,江璃忙問:“阿嬈,你可覺得哪裡不適嗎?”

寧嬈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腹部,痛已消,平靜得讓她有些慌張。江璃道:“彆怕,孩子沒事,太醫說你是太過勞累了,再加情緒不穩動了胎氣,隻要好生養著就沒事了。”

寧嬈鬆了口氣。

江璃卻神情暗然,似是藏著許多隱晦心思,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問:“阿嬈,你說這世上真的會有報應嗎?”

寧嬈想起了先帝的病榻前,江璃親手喂他喝藥時沈易之大喊的那句“會有報應的”……

她心裡輾轉幾許,反握住江璃的手,道:“若真有,這世上的大奸大惡也夠上天忙活的了,那些分不清邊界模模糊糊的東西,連當局者都理不清楚,天又沒經曆過,憑什麼代人來下結論。”

江璃目光微恍怔怔地看她,許久,才勉強勾起唇角,將寧嬈攬入懷中,喟歎道:“阿嬈,你真好,或許是上天見我受的苦太多了,所以才用你補償我。”

寧嬈蜷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話,身體不由得顫抖,江璃低頭看她,“你怎麼了?”

她將頭深埋進江璃的懷裡,輕輕地搖了搖。

若這是一場局,那麼入局越深她便越知道,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的天真,把一切都想得太過簡單了。

事到如今,她甚至連向江漓坦白的勇氣都沒有,更何談其他?

她終於知道什麼叫騎虎難下。

……

本以為這場風波會隨著即將到來的改朝換代而結束,但豈料僅僅隻是一個序曲。

登基前幾日江璃都宿在了宣室殿,其間確實出了些插曲,無外乎是以胥仲為首的灩妃黨羽在使絆子,但都被江璃一一化解。

寧嬈則因要安胎,留在了東宮。

閒來無事,寧嬈便去禦苑走了走,恰碰上沈易之。

他是影山徐道人的高徒,論起來還是江漓的師弟,雖通武藝,但更精儒學,江璃平常話裡話外從不遮掩對他的賞識。五年後陳宣若拜相時,寧嬈就曾想過,若沒有後來的變故,如果沈易之一直跟在江璃的身邊,或許那剛弱冠便拜相的人就是他。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沈易之本在桐樹下對著翩然墜落的樹葉發呆,冷不丁見寧嬈走近,忙端袖揖禮。

他容顏清俊,稍顯瘦削,一身雪白的闊袖襦衫,孑然而立,頗有些遺世佳公子的風韻。

“前朝事忙,沈大人不去宣室殿,為何獨自流連在此?”

沈易之神情寥落:“臣有些事想不通。”

“什麼事?”

沈易之凝著寧嬈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她身邊的小靜,寧嬈會意,衝小靜道:“你先下去吧。”

禦苑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沈易之壓低了聲音:“天地君親師,臣自小學的便是忠孝節義,可是如今,卻不知這四個字在所效忠之人的心裡是何位置。”

寧嬈知道他說的是江璃弑父一事,“你跟在他身邊許久,豈不知他的難處和痛處?”

沈易之搖了搖頭:“這世上人人都有難處,也有痛處,可未見得人人都要去殺父弑君。”他垂眸正視寧嬈,射出堪稱咄咄逼人的視線:“難道說太子妃也認為他做的對嗎?今日有了難處可以弑父,那麼明日有了難處是不是就可以殺妻滅子了?”

寧嬈一噎,不知該如何回他。

好在沈易之也不強求她回答,拖曳著闊袖後退了幾步,潔如霜雪的裾角被踩住,碾入碎葉泥屑。

他便步步後退,踉蹌著轉身走了。

這是寧嬈最後一次見他,再聽到沈易之的名字是在三日後江璃的書房。

登基大典已臨近,江璃曾說若無要事他不會再回東宮,隻等登基後他和寧嬈入主宣室和昭陽兩殿,但三日後他卻破天荒地回來了。

原因無二,沈易之失蹤了,若僅僅是他失蹤還好說,但他和一些東西一起消失了。

當日江璃喂給先帝喝的並不是絕對的毒藥,而是由幾味烈性草藥組成的藥湯,這些初看平平無奇,但卻與先帝慣常飲用的藥相克,服之必死。

江璃臨時得知先帝召楚王回長安,慌忙之下曾給崔阮浩一副東宮令牌,讓他去太醫院取藥。依照慣例令牌存放在太醫院,連同取藥的簿子一起存放,為的就是日後好查驗。

先帝死後,江璃第一時間便命沈易之去將這些東西銷毀,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他並沒有銷毀,而是偷偷地留下了東宮令和藥方,甚至借著奉新帝詔令的由頭,翻看了先帝脈案,偷偷地把先帝生前使用的藥方也一同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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