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兆容忙深躬揖禮。
江璃讓他平身,他便極識趣地恭言告退,回宴席間去了。
待他走遠後,江璃怕寧嬈累著,從她手中把英儒接過來。
而寧嬈凝著高兆容離去的方向,略顯凝重道:“這個武德侯有些不對勁兒。”
江璃麵容平靜無瀾,問:“哪裡不對勁兒?”
“他剛才脫口而出說我很像我的父親。”寧嬈額間蹙起幾道紋絡,“我問他,他又說‘很像寧大夫’……”
江璃凝著寧嬈的臉,看了一陣兒,道:“可是你跟嶽父長得並不像。”
那就隻能是像那個人了……
寧嬈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這是不可能的,淮竹曾經說過,當年南燕與……”她的目光落在英儒臉上,他正睜大了眼睛,好奇納罕地看著寧嬈,寧嬈下意識不想在他麵前提‘雲梁’二字,便止了話頭,道:“可能是最近太過敏感了。”
江璃一臉平靜地看著她,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唇角微勾,帶著安慰意味地撫了撫她的胳膊,溫聲道:“你帶英儒回去吧,宴飲還未結束,我得進去了。”
話音剛落,英儒便抱住了江璃的脖子。
“父皇,我想去看看小嬸嬸。”他奶聲奶氣,摟著江璃,好奇地往殿裡瞅。
江璃縱容似得溫柔笑說:“好,你隨父皇一起進去吧,去和你小叔叔坐,告訴他讓他少喝一點,等待會兒把自己灌醉了可要在南燕使團跟前丟臉了。”
借口更衣的江璃重回桐花台大殿,懷裡還揣了一個粉嫩嫩的小寶貝,滿殿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皇帝陛下身上。
好在,皇帝陛下向來臉皮厚實,並不懼這眾人圍觀,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英儒塞進了江偃的懷裡,若無其事地攬袖、上階、回了禦座。
江偃正酒意微醺,冷不丁被塞進了一個軟緞包著的肉球兒,沒坐穩,向後磕絆了幾下,險些一頭仰倒。
勉強坐穩,緊緊將英儒摟住,醉意已去了大半兒,冒著冷汗看自己懷裡的英儒。
英儒卻並不看他,歪著腦袋盯著他旁邊的合齡看個不停,等合齡終於察覺這道視線,轉過頭來看他。
英儒對著合齡燦然一笑:“小嬸嬸,你長得真好看。”
本來心事重重的合齡一怔,臉頰倏然漫上幾許酡紅,神色羞赧,低下了頭。
英儒卻像個小登徒子,一味地盯著合齡傻笑,在江偃懷裡掙紮了下,要求讓合齡抱。
江偃緊扣著他不撒手,道:“瞧你小小年紀的,跟個色鬼似的,你這像誰啊?”
英儒嘟起嘴:“你身上都是酒味兒,快熏死我了,我是個小孩兒,不能聞這麼重的酒味兒。”
江偃一愣,抬起袖子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宇微皺,顯示是被那股刺鼻的酒氣給熏著了。
方才隻知道一杯接一杯的喝,沒料到已喝了這麼多。
他低頭看了看撲通的英儒,不情願地將他送給合齡。自己則起身,召來內侍,要去側殿更衣。
英儒一臉滿足地縮在合齡懷裡,軟濡濡道:“是父皇說的,讓我告訴小叔叔,你少喝一點,不要在南燕人麵前丟臉,小心娶不上媳婦了。”
前半句是江璃說的,後半句純屬英儒自由發揮,他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心情甚好地往合齡懷裡鑽了鑽,留給江偃一個後腦勺。
江偃斜睨了他一眼,不由得將視線遞向禦座上的江璃。
他一邊應付著南燕的敬酒,一邊往這邊看,冷不丁,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江璃忙移開。
江偃卻會意了。
他隻以為這皇兄高高在上,忙著迎來送往,不曾注意到他,卻不想他一直在默默地留意著自己,連自己喝了許多酒都知道。
心中一暖,本沉悶的情緒中破開了一道清明,也不管江璃看不看他,隻衝他勾唇笑了笑,退出去了。
換了身深紫蜀錦鑭衫,又進來時,江偃一眼看見英儒那小機靈在合齡懷裡,哄她笑得花枝亂顫。
走近時,聽英儒一本正經地說:“小嬸嬸,你長得這麼好看,再生個小寶貝肯定更好看,到時就有人跟我一起玩了……”
江偃又默默地斜睨了他一眼,回來坐下。
酒過三巡,自次席朝官群裡站出來一人,衝江璃深揖為禮,道:“臣恭賀陛下與南燕締結姻親,隻是有一事不吐不快。”
“我大魏向來重禮教宗法,長幼尊卑,嫡庶分明,這南燕公主遠道而來自是尊貴,可舉朝皆知,陛下也曾為陳貴女和楚王賜婚,嫡庶尊卑誰先誰後也總得有個公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南燕公主就亂了宗法規矩。”
此言一出,原本浮在笙樂之上和諧融洽的氣氛瞬時凝住,眾人默默地放下了手中杯盞,噤聲,看向江璃。
皇帝陛下的臉色鐵青,目光銳利地盯著站出來的人。
這人江偃認得。
他是禦史台的禦史柴敏,此人出身儒學世家,尊禮重法到迂腐刻板的地步,就因為為人刻板不知變通,年近五十還是個四品禦史,若不是平日裡寧輝護著他,隻怕他連現在的地位都不會有。
想到這一層,江偃頗有些頭大的撫住額,一個說一不二的皇帝,一個一根筋兒的禦史,偏偏這禦史還是國丈罩著的,這官司有得打了。
……
桐花台裡宣室殿不遠,要從這裡回後宮走最近的路就是西苑的廊道,廊道擠不進輦輿,寧嬈便下來走了一段路,經過芙蕖旁的石澗時遇見了陳宣若。
一線記憶,宛如前後兩世,再看他時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陳宣若清瘦了許多,手裡拿著兩疊奏疏,朝寧嬈行禮。
寧嬈讓他起來:“陛下在桐花台設宴,照例都是要你作陪的,怎麼……”她一凝神,恍然想起,在徹底恢複記憶之前江璃借口與孟淮竹見麵,已經試出了陳宣若的底細。
陳宣若麵容平靜,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樣,道:“陛下待我已大不如前,若不是南燕使團還在長安,恐讓外人看了笑話去,恐怕這會兒早就處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