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78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8572 字 3個月前

宣室殿的後殿外種了大片的雙莢槐,花瓣純黃,隨秋風飄落,洋洋灑灑,宛若碎玉一般,雅致且頗有意境。

高兆容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將軒板抬得再高了一些,抻頭向窗外看去。

宣室殿的規製是從前朝大周年間流傳至今,雖經了改朝換代,又經數代易主,但總體的樣子是沒有多大變化,這個他曾在一本閒散文人所編撰的《殿台錄》中看過。

方方正正,首尾相合。正應了儒家的規矩正統。

可仔細看一看,眼前的宣室殿一隅似乎又有些不同。

除了這一片長勢蓊鬱的雙莢槐,碎石路兩邊還有烏沉木雕琢而成的闌乾,上麵浮雕的紋飾也不是正統的宮闈圖樣,而是頗具有南郡風格的流水卷雲。

這些細節都不甚起眼,但聚在一起,卻讓這過分肅穆巍峨的宮殿多了幾分小橋流水般的柔和綿雋。

高兆容又細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雕琢闌乾的烏沉木很新,不像是舊物,而這些雙莢槐也不像是從一開始就栽植在這裡的,因為這幾顆樹與周圍的環境並不十分相稱。

他了然,既然沒有多少年歲,那很有可能並不是從前的皇帝留下的,而是當今這位年輕天子的手筆。

高兆容想起自來長安與皇帝陛下的數度往來,卻如雲深不知處,始終都看不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要說他年輕氣盛,可他在處事方麵卻老練獨到、滴水不漏。要說他迂腐死板,可他手段多樣,從不拘泥於陳規。甚至要說他憎惡雲梁,可他卻偷偷地娶了雲梁公主為後,與她生了個太子,對她一心一意,百般愛護。

高兆容自認為波折了半生,閱人無數,可他從未見過這般複雜矛盾的人。

他合上軒板,將那槐花飄落的美景關在窗外,想:為君者不就是應該如此嗎?城府幽深,詭譎多變,讓旁人無法將自己捉摸透,隻有這樣才能永遠將自己置於安全境地,皇權永固,四海安穩。

他有些寥落地想,若是當年的孟浮笙能做到這一點,或許也不會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了。

想到孟浮笙,他原本甚好的心情又好像蒙上了一層灰靄。

恰在這個時候,側殿門被推開,內侍躬身而入停在了門側,讓出一條道。

高兆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又出現了那儒雅端方、無懈可擊的溫和笑意,斂袖迎了上去。

他深揖為禮:“皇帝陛下。”

江璃掠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亦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彎身坐在了屏風前的檀木椅上,目光隨意地打量著眼前這位一身儒生氣的一品侯。

許久,他才漫然道:“早就聽聞武德侯近來平息了南燕內亂,可謂功勳卓著,前程一片大好,所以才格外受薛國主器重,派你來出使大魏。”

高兆容還維持著剛才朝江璃彎腰揖禮的動作,聽他跟自己說話,自然地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陛下過譽了,不過是為國儘忠,臣之本分。”

“臣之本分?”江璃目光幽深地看向高兆容,“武德侯的本分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高兆容溫和道:“陛下所言何意?臣怎麼聽不懂。”

江璃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要去跟你兜什麼圈子了,昨夜的種種,難道不是武德侯一手謀劃,全力促成的嗎?”

高兆容的表情無懈可擊,詫異中帶著些許惶恐:“此話從何說起?不是南貴女將娘娘帶到了冼塵殿嗎?臣與合齡公主本是從異族而來,對大魏的境況知之甚少,偶然間撞破了這等秘密,本就心裡十分惶恐,如今陛下又這樣說,倒真讓臣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江璃平靜地看著他撇得一乾二淨,麵上無波無瀾,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樣,一直等著他說完,才慢慢地道:“高兆容,其實你並不姓高吧,你姓雍,乃是雲梁舊朝的世家大姓,跟雲梁那位鼎鼎大名的文尚書雍陶是同族。可惜你這一支係數旁支,遠不及雍陶那一脈風光鼎盛。你幼年喪父之後家道中落,隨你母親改嫁,從了繼父的姓氏,高。”

高兆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江璃看著他這副樣子,十分滿意,語調也不自覺輕快了起來,像是在說一個愉悅著他的故事:“哦,朕忘了,還落了重要的一環。你母親也不是正統的雲梁人,而是出身渤海族,渤海一族失卻故土,大多流落於雲梁、南燕,這也是為什麼後來你能在南燕入仕途且平步青雲的緣故吧,南燕不比大魏,對外族極為寬容,渤海人許多在南燕出任高官,提攜一下同族裡的有誌之士也不是奇事。”

高兆容臉色沉冷,緊緊盯著江璃:“陛下究竟何意?”

江璃勾唇淺笑,將縷著金麒麟的皂色袖擺鋪開,換了個極隨意極舒適的坐姿,清清淡淡地看向高兆容:“說起渤海人,他們中可是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人人隻道當年那個隨孟文灩來長安的胥仲是雲梁人,可鮮少有人知道,胥仲也是渤海人。”

“嘉業二年,胥仲奉雲梁國主之命前往溫山探望當時在溫山習文練武的太子孟浮笙,而巧得很,那個時候武德侯也在溫山。你那個時候離家,四處拜師求學,又身無長物,大約很是窘迫吧。恰在那個時候遇見了胥仲,你們是同族,你又頗有些學識,且最重要的,你的渤海人身份已經淡化,在南燕國內又有了可供追溯的普通戶籍。那時雲梁內部的渤海派野心勃勃,試圖吞沒周圍小國進而向大魏挑釁,胥仲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他拉攏你,給你打通了南燕國內的官途,試圖把你捧上高位,為將來一旦開戰你可以作為他的內應,為他提供消息。”

高兆容臉上的表情已全然崩壞,露出了近乎於猙獰的表情,陰狠地盯著江璃。

江璃似乎不為所動,卻像是在欣賞一個脫了妝的跳梁小醜,表情、語調都充滿了玩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胥仲還沒等到能用得上你這個內應的那一天,雲梁國就已經被滅了。可世事無常啊,過了這麼多年你們再度相遇,一拍即合,所以在一起又炮製了許多事端出來。恐怕那所謂的南燕內亂也是你們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為了把你捧上高位,好方便你們後麵的計劃。”

江璃微頓,斂去臉上散漫的神情,轉而沉凝地看著高兆容:“若說胥仲有理由要與朕作對,可是你呢?你的身後是南燕,縱然那不是故國,可到底養育了你多年,給了你平步青雲、位極人臣的機會,人人都說武德侯一身忠肝義膽,朕卻想不通,為何要與胥仲那種奸邪小人為伍?你當真就不怕南燕會因你之故而步了昔日雲梁的後塵?”

高兆容冷冽道:“那又如何?你們大魏自持兵強馬壯,從來都是想滅誰滅誰,想殺誰殺誰,何曾考慮過這個人該不該殺,該不該死?”

江璃垂眸思忖,忽而抬頭看他:“你是說……孟浮笙?”

高兆容緘然不語,臉上卻出現了沉痛的表情。

江璃有些明白了:“嘉業二年……影山,原來如此,那時與你相交的不隻是胥仲,還有當時的雲梁太子孟浮笙。”

高兆容冷笑一聲:“陛下果然明鑒,在你的心中,恐怕孟浮笙也隻是一個不識時務、不走運氣的末代國主吧,既是末代,既是守不住自己的國土,那當然是該死的。人世向來炎涼,這麼多年了,又有誰在乎過他死得冤不冤,該不該?”

江璃道:“你既然如此在乎孟浮笙,那麼為什麼要害他的女兒?”

“是,是我指使南貴女推皇後下水”,高兆容道:“陛下說得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確實沒有繼續遮掩下去的必要了。南貴女一心想回益陽和母親團聚,臣便給她出了這樣一個主意,把皇後推到水裡,她的身份就會大白,而陛下為了掩蓋皇後的身份自然不會再讓她留在長安。”

高兆容譏誚地輕笑一聲:“蠢,真是愚蠢,南瑩婉的腦子比之端睦公主可差遠了,她竟然想不到,自己一旦把這件事揭開,那可真就是再也走不出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