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妻啊(1 / 2)

羅衣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來後, 看到坐在椅子上被綁成粽子的周自榮,愣了一下, 才想起來昨晚發生的事。

“不好意思, 起晚了。”羅衣披衣下床,給他鬆綁。

周自榮始終垂著眼睛, 不曾抬頭看她。等到繩子被解開, 他站起來, 撣了撣身上被勒出來的印痕。

發現怎麼也撣不掉,緊緊皺起眉頭。

片刻後, 他用力扯了扯,試圖把褶皺扯平。然而未能如願,褶皺依舊深深,昭示著他昨晚受到了怎樣的屈辱。他緊緊抿起唇,放棄了,抬腳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羅衣一眼。

“等一等!”羅衣在他身後叫道。

周自榮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僵硬著站在那裡, 一言不發。

“今早你還做飯嗎?”羅衣衝著他的背影問道。

周自榮的身形頓了頓, 猛地邁起大步,快速走了出去。

羅衣在後麵壞笑。

逗一逗他還是很有趣的。

周自榮生氣了,既沒有做早飯,也沒有吃早飯,穿著一身帶著深深勒痕的衣裳, 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他這麼大的人,也不會有什麼事,羅衣沒有放在心上,吃過飯就打算進城去。

去了省城一趟,一來一回用了兩個多月,這兩個月胭脂記都沒有開門,少賺了不少銀子。羅衣打算進城購買一些原料,再做一批胭脂來賣。

才準備出門,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走近了。

說是意想不到,卻也不貼切,來人是羅衣認識的人,而且是熟識的人。偏偏他的樣貌,讓羅衣驚愕不已。

“咳。”來人走到羅衣跟前站定,眨著一雙溫柔含情的桃花眼,撓著後腦勺,聲音頗是不好意思,“妹子,你還認得我不?”

羅衣沒吭聲。

她直直盯著他的臉瞧。

那一臉的絡腮胡子,被他刮去了,露出一張年輕俊秀的臉。

從一個虎背熊腰,胡子拉碴,人見人怕的凶悍男人,變成一個長著桃花眼,白皙俊秀,羞澀靦腆的男人。羅衣扶了扶額頭,覺得自己可能沒睡好,居然有了幻覺。

“咳。我本來就長這樣。”王大林放下撓頭的左手,換右手去摸鼻尖,他一臉的局促,“小時候我祖母、姨祖母、姑姑們老逗我,見了我不是捏臉就是抱著我一陣搓,我煩透了,長大後就留起胡子。”

長得太好看也很苦惱,說的就是王大林。他因為自小生得俊秀,導致見到他的女性親人全都控製不住跟他親近的衝動,生生把他惹煩了,長大後就留了胡子,蓋住那張異常俊秀的臉。

羅衣一時無言。

如果忽略掉他異常高大健壯的體格,單單看他這張臉,俊美程度居然跟周自榮不相上下。

“你怎麼忽然把胡子剃了?”她問道。

王大林的眼神閃了閃,有些飄忽起來:“就是忽然想剃了。再不剃,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長什麼樣了。”

羅衣抿了抿唇,沒說話。

“妹子覺得我這樣不好看?”王大林見她的反應跟預料中的不大一樣,心裡有些沒底,試探著道:“如果你不喜歡,我再留回去?”

羅衣歎了口氣。她看著王大林,委婉地道:“我喜歡不喜歡,不要緊。你妻子喜歡不喜歡,才要緊。”

“我沒有妻子!”王大林立刻道,“我最親近的除了祖母,就是妹子你了!”

羅衣心裡一澀,說不出的後悔。

她早先就不該抱有僥幸,以為他跟她隻是朋友之誼。從趙仁的身上,她就應該明白,當一個男人主動跟一個女人走得近,如果不是心懷叵測,便是抱有好感。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他道:“大林,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王大林一愣,不解地道:“怎麼了?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妹子你指出來,我改。我性子粗,說話過嘴不過腦,你彆惱我。”

“不是這個意思。”羅衣抿了抿唇,儘量跟他說得明白,又不叫他難堪,“我在說什麼,我想,你心裡應該明白的。我當你是朋友,你也當我是朋友,好嗎?”

許多話其實不必點得特彆透,當事人心中早有感覺。

王大林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嘴唇微張,幾次想說什麼,又頹然閉上。

何必裝傻呢?她不傻,他也不傻。

“妹子,我……”王大林此時臉上露出十分的後悔來,他就不該一時好勝,想跟周自榮那個小白臉比容貌,否則也不會被妹子點破,從此都不肯見他。

他後悔得簡直想回到過去,把那個愚蠢的自己掐死。但他回不到過去,世上更沒有後悔藥吃。

“妹子,你誤會了,沒有,其實我……”他明知道狡辯沒有用,可他還是想嘗試一下,“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彆,彆……”

他語無倫次地辯解,想說他對她沒那個意思,他們以後還是好朋友,他還是可以見她,哪怕一年隻見幾回也沒關係。可是他看著她烏黑的瞳仁,裡麵盛著淡淡的憐憫,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臉上一下子露出難過來。他不太控製自己的表情,想要強笑,最後擠出來的卻比哭還難看:“妹子,你真狠心。”

他不再掩飾,任由難過爬上臉龐。

明媚的桃花眼泛著水光,眼眶紅紅的。有不舍,有怨怪,有痛楚。

看著他這般模樣,羅衣心裡也不好受。

她其實也有點喜歡他。他是個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再普通的事物也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想起趙仁,當時也是跟她說:“我不怕,就算你走了,我帶著回憶,也能好好地過。”可是當她真的走了,他連笑容都勉強,眼底滿是悲傷。也不知多久才能走出來?

她不希望曆史重演。現在王大林雖然難過,卻不到悲傷的程度。

“你走。”羅衣對他說道,轉身回了院子。

她最近都不打算進城了。

王大林在院子外麵站了很久,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遠了。

這一幕也沒有逃過周自榮的眼睛。

他本是外出散心,沒想到回來就看到一個長得不比他遜色的男人站在院子門口,跟羅衣說話。

他雖然不認得這張臉,但是他認得那個高大健壯的身形,也認得他每次跟羅衣說話時,那種不自覺流露出的小心翼翼和嗬護。

雖然最後王大林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好似受到重大的打擊一般,但周自榮並沒有掉以輕心。

“我們進京。”回到家,周自榮叫了羅衣和李氏,說出自己的決定,“明年我就要赴京師參加會試,不如提前去,早些安置下來。”

李氏自然沒有意見。從來都是周自榮說什麼,她就應什麼。

周自榮這番話主要是對羅衣說的。他說完後,便緊緊盯著羅衣的眼睛,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異樣。

羅衣平靜得一如往常:“好。”

周自榮一下子笑了。

家裡沒有太多重要的東西,周自榮雇了一輛馬車,帶上細軟,三人便離開了大馬莊。

離開之前,自然要向村人辭行,尤其是幫助過周自榮許多的村長。

其他人也因為出了周自榮這樣一個解元而感到驕傲,雖然周自榮並不是他們大馬莊的人,可到底也在他們這裡讀過書,因此分外熱情地相送。

至於胡父和錢氏,他們每次出現在周自榮麵前,想要索要好處時,都被周自榮用“嫁妝”兩個字打了回來。女兒跟他們不親,女婿又是這般精明的樣子,他們就算出了嫁妝,往後兩家人能親密起來嗎?隻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們也不敢跟周自榮鬨,以周自榮如今的地位,他們敢鬨一聲,不等周自榮說什麼,村長都能摁死他們。

三人順順利利地離開了大馬莊。

隻見羅衣沒有跟王大林辭行,周自榮很是高興。雖然羅衣不喜歡他,但她也不喜歡王大林啊!

這樣一想,他高興極了。

“娘子,你該跟大林兄辭行的。”等到離開安定城很遠,再也沒法掉頭後,周自榮有些責備地看著羅衣說道。

羅衣忍不住笑了,側臉朝他看過去,慢悠悠地拽了句文:“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不辭行?沒有關係,他們哪怕隔得再遠,互相也會惦記對方。

周自榮的臉頓時綠了。他看著羅衣好整以暇的模樣,深吸一口氣,用力磨了磨牙,才維持住溫柔體貼的模樣。

然而羅衣看著他故作的溫柔,神色漸漸淡了。

有一個人,容貌俊秀,絲毫不遜於他。那個人也很溫柔,也會害羞,也曾經紅著眼眶,目帶怨怪地看著她。但那個人的每一絲情緒,全都是真實流露。

周自榮,全是裝的。

他們就好像鏡子的兩麵。一個真,一個假。一個剖開胸膛,是紅豔豔的心。一個剖開胸膛,是烏黑無光的心。

羅衣本來就不曾被他迷惑,有了王大林的對比,更是永遠也不會被這個人的故作溫柔所打動。

一個月後,三人在京中安頓下來。

周自榮早出晚歸,聯絡從前的舊識,以及拜訪名師,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

他雖然十分忙碌,卻也沒有忽視了羅衣,仍如往常一般溫柔體貼。

出門之前會跟她說話,回來後也會到她跟前說一會兒話。哪怕沒有什麼可說的,他也會打了洗腳水,端到她麵前,一邊洗腳,一邊說:“走了一天路,腳都痛了。”

他皺著眉頭,用撒嬌的口吻,跟羅衣說著生活中瑣碎的事,就好似兩人已是老夫老妻一般。

他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了錢,租下一間地段不錯的鋪麵,叫羅衣再把胭脂記開起來。

京中的物價和安定城那種小地方可不一樣,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一間鋪子,一年的租金都要六百多兩。在安定城,都可以直接買一間小鋪子了。

“娘子,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放心,我自己能賺錢。你賺的錢,我一文錢也不要。”他抽了一天時間,陪著羅衣把做胭脂的原料買齊了,又跟她打了一天的下手,“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我可以被你信任的。”

他用行動向羅衣證明,他對她是真心的。

而他的這種種種細膩,處處體貼,很快被他的朋友們知道了。

“我說周兄怎麼不肯刻印章,還當他是開玩笑,原來果然是為了嫂子。”一人笑道。

其他人不明,便問他:“怎麼回事?怎麼還扯上了嫂子?”

那人便笑道:“他怕嫂子寫一封休書,蓋上他的印章,把他給休了。”

他原是玩笑話,其他人也沒有當真,隻以為周自榮和羅衣的感情分外深厚,才害怕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並且這樣鄭重其事地防備著。

然而聽到這句話的羅衣,卻是挑了挑眉,想起被她存起來的和離書。

李氏不知道多少回偷偷翻她的東西,想找到這封和離書。原來,周自榮也惦記著?

時光飛逝,很快就到了春闈。

周自榮信心滿滿地出門去赴考。臨出行前,他對羅衣說:“如果我金榜題名,重新用八抬花轎迎娶你,你會嫁給我的,對嗎?”

“你考上再說。”羅衣微微笑道。

周自榮對她露出一個充滿柔情的笑,然後出門了。

羅衣這才搬出針線筐子,裁布,配線,描花樣,準備做一件男式長袍。

“嗬,這時候知道對榮哥兒好了?”李氏見了,忍不住嘲諷道。

這一年來,李氏雖然看羅衣不順眼,卻礙於周自榮那裡,十分的惡意壓成了兩分,很少找羅衣的麻煩。

但今日她十分緊張,何況周自榮又不在,她便不忍著了,朝著羅衣開起了嘲諷腔。

羅衣頭也不抬,認真地裁著料子。

李氏嘲諷了一會兒,見她始終不回應,也覺得沒趣,丟下一句:“現在才想起來討好榮哥兒,晚了!等他金榜題名時,多的是大家閨秀要嫁給他!”

羅衣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她很用心地做著這件男式衣裳。從裁剪,到縫製,到繡花樣,全都一絲不苟。

做好之後,她又做了一套裡衣,並著兩雙襪子。

隻除了鞋子,她還沒有學會,便沒有做。

她收針時,恰好周自榮考完回來。

他滿臉的疲憊,但精神還算好,進門便道:“我回來了!”

不等羅衣回應,他就直直踏進門來,待看到羅衣手裡的衣裳,臉色登時一變。

“給王大林做的?”他沉著臉問。

羅衣抬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把這一套衣裳仔細疊好,然後小心地收到箱子裡。

如果說,周自榮在看到的那一刻,還生出過一絲幻想,這件衣裳是她給他做的。可是看到她如此小心地把東西收進箱子裡,連看也不叫他看一眼,一張俊臉頓時陰雲密布。

上回,也是如此,他以為她在給他做衣裳,結果是她給王大林縫的。

那種羞恥感,他畢生難忘。

離開大馬莊一年了,羅衣沒有再跟王大林聯係過,他本以為她已經把王大林忘在腦後,打算好好跟他過日子了。沒想到……

她是不是以為他喜歡她,非她不可,不管她怎麼樣,他都會一如既往地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