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寶丫無權無勢沒有依仗,不能光明正大地給人教訓, 為寶兒娘討回公道。
但不要忘了, 她手裡還攥著一根筆杆子。
詩文有雲, 莫笑書生無用處, 文人自有筆如刀。
錢寶丫沒想做什麼,隻是用手上的這把‘刀’以戲謔調侃的口吻, 將百樂門某位夜鶯奢侈狂妄的生活八卦了一通, 順帶把給與她如此奢靡享受的金主也提了幾句。
然後明麵上八卦滬市高官和歌女的風流韻事, 暗地裡隱喻對方屍位素餐、縱容情婦胡作非為等等, 結尾再歎一下如此國難當頭,竟有人這般行徑,令人心憂。
心憂什麼?
當然是以小見大知微見著,懷疑是不是當局那些人也是這種貨色啊。
全篇幾千字,幾乎都是描寫人家小情兒過的好日子的,最後那一點隻是三兩句隱晦地點了點,但有點腦子的人基本都能看出來其中想要表達的深層含義。
錢寶丫寫這篇東西的時候思維高度活躍,拿起筆幾乎是一蹴而就。
寫完之後感覺還可以,接下來就是怎樣投遞的問題了。
錢寶丫當然不會傻到用自己的筆名,更不能投到她現在連載的那家報社。
暴不暴露是一個問題,人家也不收這種桃色文稿。
那是末流的八卦小報才會做的事情。
以防萬一,在投出這篇文章之前,錢寶丫需要想辦法先把自己摘乾淨, 保證到時如果真成了, 讓對方想揪出背後黑手都查無可查。
為此, 她首先買來最普通的空白信紙將那篇文章裝了,然後隻寫上郵寄的目的地址,再喬裝一番搭乘電車專門跑到另一個地方的郵局投遞。
投遞的目標是滬市裡一家最喜歡八卦名流私密韻事的小報。
完後,錢寶丫沒有停下,又接連投出幾封,內容全都一樣,隻有寄信地點和收信人不同。
這麼大的覆蓋率,就不信沒有一家不刊登出來。
畢竟對於那些八卦小報來說,窺探意.淫上層人物的桃色緋聞事件本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所以當他們發現能有賺錢的投稿時,不管會不會得罪當事人,隻要能借此撈上一筆,無論是什麼,他們都是敢用的。
即使事後被人清算,大不了他們挪窩換個地方再來就是。
所以在錢寶丫投稿幾天後,某家小報紙就把她那篇娛樂調侃式的文章發出來了,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起初大家隻是當做很平常的小道八卦來看,但當時間過去,買的人一多,慢慢看出不對勁來了。
一部分義憤填膺的文人開始寫時評抨擊官員飽食終日、狗占馬槽等等,隨著更多有心人的推動,事態漸漸蔓延,直至牽連到對當局文恬武嬉、一無所能的討伐上。
眾多推手之下,一場文政大戲粉墨登場。
隨後短短幾天內,各種牛鬼蛇神陸續被掀開遮羞布露出醜陋的麵貌,最終引得民眾憤怒,輿論嘩然。
最終,政府那邊終於被驚動了。
因為影響太過惡劣,而且正值北伐關鍵時刻,如果當局失去民心的話,後院起火可不是一件令人多麼愉快的事情。
為了平息事態穩定大後方,有些人終究是要被舍棄的,順帶殺雞儆猴。
所以當政府調查到事件起因隻是一篇文娛性質的小報文章時,那名在文章中作為夜鶯金主的官員理所當然地倒黴了,不僅叫上級訓斥一通,還被免職在家閉門謝客,以後能不能起複都是個問題。
上頭的人不是沒想過把寫文章的‘罪魁禍首’也給拖出來以儆效尤,但查來查去都沒發現背後是誰搞的鬼。
況且人家小報社隻是發表了一篇寫歌女的文章賺點小錢糊口而已,又沒犯什麼法,時值風口浪尖的,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不然容易犯眾怒。
但估計等到事情過去再想教訓的話,人家早就熟練地換槍轉移地方了。
事實上,小報社還有幫派背景並不好惹,人家又賴皮臉不配合。
且這時候也沒有攝像頭什麼的監視設備,即使查到了文稿來源的郵局,也查不出到底是誰寄的,最後這一塊隻能不了了之。
因此,感覺被下了麵子汙了形象的政府當局,隻能拿引起這一波輿論大討伐的□□發泄怒火了。
然後,那名被免職的官員又被拉出來作為典型被批判指摘了一通,裡子麵子都丟了個乾淨。
至於導致他如此狼狽的禍首小情兒,下場當然也不會多好了。
隨著風波散去,隱藏在最後麵的錢寶丫雖然沒想到她隻是投下一顆小石子,竟然就在平靜的湖麵上引起這麼大的波瀾,但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就好。
畢竟她隻是隨手寫了一篇文章而已,最多起了個頭。
後麵都是各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因各方利益而下場推波助瀾起來的,可以說完全不關她什麼事呀。
錢寶丫心裡對此毫無負擔,並且很快就親眼看到了這場教訓的結果。
這天她從東華大學蹭課回來,走到租界入口的時候卻見寶兒娘和錢玉丫正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看什麼熱鬨,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快意。
路邊還有其他人在圍觀著,兩旁店鋪中的夥計紛紛伸長了脖子瞧,明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錢寶丫心中奇怪,快步朝寶兒娘走過去。
出門在外,她身上還是那身能混進校園的學生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