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三, 也就是臘月二十五, 陸建軍和蘇敏才回到石河子公社。
小半年沒見兒子, 陸三山想念的不行, 一個勁兒的說:“我知道你今年回來的遲, 但怎麼這麼遲啊。”
又說:“今年你大哥把他老婆孩子接走了,你二哥回來了一趟, 說明年讓你二嫂和二毛也去隨軍。還有向紅, 也相看好了人家, 訂的日子是明年三月份。等明年過年的時候,家裡就更冷清了。”
陸建軍和蘇敏還不知道陸向紅準備結婚了, 陸建軍就問:“給向紅看的是哪裡的人啊?男方人品怎麼樣?做什麼工作的?家裡爹娘好相處不?”
陸三山擺擺手歎口氣:“唉, 那男的也是咱們公社的,家在二大隊。家裡舅舅挺有本事的, 是縣裡供銷社的主任,後來就把這大外甥也弄供銷社了。這男娃人也不錯,長得精神,工作體麵。唯一不好的就是二婚。”
陸建軍吃了一驚!
“二婚?怎麼給向紅找個二婚的?”
陸三山說:“沒法子, 你看看向紅的年紀,她是五七年的,今年都到了七九年了。要是找對象,得往五七年往上挑。可這五七年往上都, 都二十四五了。”
陸三山抽了一口旱煙:“就像建民,他是五六年的。要不是他考上了大學,我也該逼著他找對象了。再說, 建民以前是工人,家裡你們三個哥哥都能掙錢,他的工資不用補貼一家子。就是不念大學,他也是不愁找對象的。建軍你說,要是你是建民家裡人,願不願意他娶個向紅這樣農村戶口,沒工作,又隻念過初中的老婆?”
陸建軍當然是不願意,縣裡那麼多有工作有工資有城市戶口還是高中文憑的不找,乾嘛要找陸向紅。
他就說:“看來向紅是選擇太少了,隻能矮子裡頭拔將軍了。”
陸三山說:“可不是,這城裡的頭婚年齡差不多的人家看不上陸向紅。二十四五的村裡種地的,那都是家裡娶不上媳婦的。你也知道,咱大隊的小夥子,大部分都是十七八,最多二十一二就娶媳婦了。村裡要的聘禮也不多,十塊八塊的,二十那就是頂多的了。要是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那可想而知得多窮。”
陸建軍說:“我娘肯定不讓向紅嫁給這麼窮的人家。”
“是啊,向紅現在就是她相中的人家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她不願意嫁。就算這些人知道向紅有四個出息的哥哥,尤其你這個三哥更是高考考了全市第一,還是京大大學生,以後前途無量。但一來咱大隊打聽,就知道向紅和幾個哥哥都不親。好幾年前大過年的就和你媳婦當著兩三個大隊的人吵過架。”
蘇敏聽著,心說,什麼叫我和陸向紅吵架,當時明明是陸向紅先撩者賤,自己隻是自證清白罷了。
陸三山還在說:“現在家裡就過門了三個嫂子,陸向紅和這三個嫂子處得都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仇。就她和這嫂子們的關係,就是以後娶回家,也彆想著幾個舅兄幫襯幫襯。陸向紅看著娘家紅火,實際上靠不上力。所以那些本來想通過娶向紅和你攀上關係的人都打了退堂鼓。”
陸建軍說:“打了退堂鼓也好,爹,我這話先擺在前頭,向紅嫁了人,要是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我不出手她就活不了了,在這情況下,看在我們兄妹一母同胞的份兒上,看在你和娘的份兒上,我會出手幫她。要是以後向紅隻是眼紅我的日子過的好,因為她一個月能掙五塊,我一個月能掙五十,就覺得我該貼補她,那她是想都不要想。不止是向紅,就是大哥二哥建民建設,他們要是有這想法我也不和他們交。我不眼紅他們的日子過的好,他們也彆眼紅我的日子過的好。咱都是成了家的人了,各過各的日子,不要拿著兄弟情分說事兒。”
陸建軍話趕話說這些自然是為了告訴他爹,千萬不要讓陸向紅來找他幫忙,他可不欠這個妹妹的。
至於大哥二哥,建民建設,他們都不是陸向紅那見不得彆人好的性子。
陸建軍覺得自己隻有這麼說,說的嚴重些,他爹才不會勸他看在陸向紅是他親妹妹的份兒上,能幫就幫她一把。
陸三山聽了卻覺得陸建軍這是在說以後誰都彆想占他便宜。
覺得陸建軍這是上了京大,前程無限了,生怕家裡人沾了他的光。
陸三山的臉一下就拉下來了,長長的歎了口氣,在村子裡,像來都是過的好的拉撥過的不好的兄弟們。
就是他們老陸家,在他爹那個時候,不也是最會掙錢的三叔出錢多,長房長兄的他爹出力多。
到了他這一輩,就是他自己,也時常接濟他大哥,四弟,六弟。
二哥是隻有一個兒子,兩口子隻養一個兒子不吃力。
五弟是二兒子護軍當了兵,有他的津貼,五弟的大兒子三兒子的日子才過得寬裕。
就是老三護民娶媳婦,靠得也全是護軍掙的錢。
當時建國六六年去當的兵,開頭兩年掙的津貼是全寄給家裡,讓剩下的幾個弟弟們娶媳婦。
六七年陸三山先拿這錢給建國娶了媳婦。
同年建黨去當兵,等第二年建黨娶了媳婦,建軍也念完了高中。
建軍建民念書的錢都是陸三山和苗翠花掙的,他們的錢夠用,也就沒有動大兒子二兒子寄回來的錢。
當時陸三山為了自己的私心,想著把家裡的錢全給建軍,他文憑高,再加上有錢開路,一定能在縣裡頭找個正式工。
建軍的兩個哥哥肯定也願意幫襯弟弟一把。
但他還沒開這個口,建軍就自己找著門路,進了鋼鐵廠。
還說等建民畢業,他也能給建民弄個鐵飯碗。
兒子們都有本事,隻養一個小兒子也不費力,陸三山這才寫信給老大老二說他們以後隻把工資的兩成給家裡,餘下的就自個兒攢著吧。
攢了一年多,兩個兒子就蓋了小院子。
為了不讓人眼紅,名義上這院子是陸三山這個當爹的給大兒子二兒子蓋的。
因為家裡的老房子住不下,所以就分開住了。
要是陸建黨沒有去當兵,陸建軍和陸建民沒有本事,那陸三山一定是會讓老大把工資全寄回來,靠著這錢給餘下的兒子們成家的。
所以現在陸三山一聽陸建軍的話,第一反應是生氣!
他沒想到建軍去念了一個大學,竟然就成了白眼狼!
他小的時候兩個哥哥照顧他,兩個弟弟更是和他親近!
可他現在竟然說出來這樣的話!
什麼叫各過各的日子,誰也彆眼紅誰,不要拿兄弟情分說事!
蘇敏見陸三山氣的不輕,忙說:“爹,建軍的意思不是說不和大哥二哥,建民建設交了。建軍是說兄弟們每個人擅長的不一樣,掙錢多少自然也就不一樣。像是大哥二哥,將來轉業了,那就是死工資,還有建民,他要是當老師,每個月的收入也是穩定的。但是,就說大哥二哥和建民,他們每個月掙的肯定數目不一樣。要是掙的少的覺得掙得多的因為是他兄弟,合該把多出來的分自己。那這樣,這兄弟情分不就越處越淡了。”
陸三山剛想說,哪有人什麼都不乾,就盯著自己家兄弟,看對方掙來多少錢啊,就是兄弟家掙的多,那也是人家有本事,哪有那厚臉皮說因為我不如你,所以你得幫我!
天底下就沒這道理!
但陸三山想想自己家的人,還真有這種人。
遠的不說,就是他親四弟的媳婦和大兒子,不就是這樣的人麼。
當時建國去當兵,四弟媳婦就覺得是建國占了她大兒子衛國的名額。
也不想想衛國那身子骨,連大毛都不一定能打得過。
後來衛國結婚,因為身子不好,願意嫁過來的閨女少,好不容易相看好一家,開口就要六十六的彩禮錢。
老四媳婦非說全家數他這個當三哥日子過的好,合該幫襯。
最後六十六的彩禮,陸三山出了大頭,給出去三十。
餘下的兄弟也被老四媳婦鬨得沒辦法,隻有一個兒子的二哥日子也好過,出了十塊。
大哥是老大,身體不好的侄子娶媳婦,他該表示表示,出了五塊。
老五老六一人三塊,最後老四作為衛國親爹,隻拿出來十五塊!
當時老四媳婦鬨,老四也是默認的,不就是覺得他和老二的日子過的好,所以該幫他。
這事說起來,可不就是蘇敏說的那樣,弱者有理。
蘇敏又說:“像咱們老家,遠的不說,就是五叔那裡,護軍在部隊上拚死拚活掙的錢,卻拿來給護國哥和護民蓋房子,娶老婆,養孩子。護軍心裡不說,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不甘心?還有護軍老婆,這錢是她男人掙的,不攢著給她兒子置辦家業,而是給了大伯子小叔子用,不止是大伯子小叔子,還有大伯子小叔子家的兒子閨女,你說她心裡能高興?就是護軍哥的兒女,心裡也是埋怨這個父親的吧。要是哪天護軍哥不出這份錢了,占便宜占習慣的護國哥和護民一家子,不僅不會感激護軍哥,還會埋怨他。明明護軍哥是付出最多的那個,最後卻成了被所有人埋怨的那個。你說這公平不公平!”
陸三山不好和兒媳婦說重話,更不好說他們這些當長輩的做得不對,隻能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哪有什麼公平不公平。”
蘇敏笑笑:“您呀,就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呢。這當爹娘的,都是偏心的。有的偏心聰明伶俐些的,有的偏心嘴甜會說好話兒的,更多的呢,是偏心沒本事,日子過的不好的。在老人心中,這兒女都是他養大的,自然該聽他的話。可實際上,就像哥哥還有建軍建民,爹娘您老兩口養到他們十八歲,他們就合該孝順您。他們給爹娘的錢,給你們買的東西,你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想給誰就給誰。因為這是給爹娘的養老錢。但是,做哥哥的沒有替爹娘養弟弟的責任,做弟弟的同樣沒有養哥哥的責任,更不要說什麼侄子侄女了。”
蘇敏說這些,是她覺得陸建軍說不定去做生意,他掙得錢多了,家裡哥哥們弟弟們都不是那眼皮子淺的。
但是堂伯堂叔家的呢?
要知道,陸家可是個大家族!
就是陸建軍的親叔伯都有一大家子!
更彆說隔房的了!
陸三山見做生意容易又掙錢,說不定就讓陸建軍帶著這些堂兄弟一起發財了。
蘇敏想就算陸建軍要和家裡親戚一起做買賣,那也是要挑人品好的,而不是看著是血脈親戚,就讓他們分一杯羹。
陸建軍對陸家有感情,但蘇敏沒什麼感情,陸建軍不能說的一些話,蘇敏能說。
她就是要提前打好這個預防針。
十塊八塊的利益還好,要是親戚看著陸建軍成了萬元戶,十萬元,百萬元,那個時候說不定都會撲過來,拿著輩分壓陸建軍了。
蘇敏是寧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願意陸建軍沾上一身的吸血蟲。
陸建軍也沒想到蘇敏說這些話,本來他說完見他爹臉色不好,就有些後悔了。
他隻是想遠離陸向紅這個麻煩精,陸建軍知道,自己但凡伸手幫上陸向紅一回,那就會有第二回第三回。
雖然他爹把教養陸向紅的活兒扔給了他娘,他爹也有些重男輕女,但不管怎麼說,陸向紅都是他爹的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