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個即將遠行的寡婦, 褚韶華離開家鄉時絕對不冷清, 有如邵家段家這樣的人家送上儀程, 也有王家表兄表嫂給她收拾的路上吃用的東西, 陳家雖與褚韶華折騰拉扯了一個月, 今日做事頗是漂亮,陳太太與陳三叔陳三嬸都來了,說的話也與褚家有異曲同工之妙。陳太太說的是,“要是外頭不好過就回來。咱家還是咱家,萱姐兒還是你的閨女。”褚家人說的是,“華兒彆忘了回家,家裡還有爹娘。”
倘不知底理, 怕得說何其融洽的一家人了。
情已儘,義已絕。
褚韶華裹著件羊皮大襖,上了雇來的棚子大車裡, 車外那些喧囂擾攘,以後, 便都與她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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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離北京不遠不近, 坐大車也就兩三天的路程。邵家為了便宜來往京城的糧食生意, 在外城租了處院子, 供過來送糧的夥計歇腳。褚韶華沒住這院子,一則院子小, 住的都是男人, 她一個女眷, 住著也不便宜。二則她就要往上海去, 可到上海要怎麼走,褚韶華尚不知路程,還要去打聽。二則,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褚韶華在城內的飯店安頓下來,她當年跟著陳家在北京城好幾年,北京城裡哪些飯店可靠,她是知道的。要按王大力的意思,可過去暫居魏家,畢竟魏家不是外處,正是褚韶華的親家。褚韶華卻是道,“不用麻煩魏家了,我此去上海,福禍難知,倒叫親家擔憂。”
褚韶華在飯店住下,收拾一番後先去了潘家。潘太太見到褚韶華,既驚且喜,忙拉她坐下,“如何這會兒來北京了?”原潘太太想問褚韶華是不是準備來北京開店做生意的,畢竟先時收到褚韶華的信時,褚韶華信中頗有此意,說是待攢些銀錢就來北京討生活。隻是,潘太太是極細致之人,見褚韶華麵容消瘦,穿在身上的深色呢料大衣都顯的空蕩蕩,露在外麵的一雙手也乾瘦非常,薄薄的皮膚下,有極細的青紫色血管顯露出來。
褚韶華並沒有瞞著自己這事,大致與潘太太說了,實在難堪之處,便一語帶過。潘太太見她說的語焉不詳,隻是說在鄉下與二房小叔相處不來,心知裡頭必有不可方說的內情。畢竟,褚韶華是個極聰明極擅與人交際的性情,再者,自來隻聽說妯娌間有摩擦的,如何會有寡嫂與小叔難相處之事。潘太太也不再問,便說,“出來好,鄉下地方到底地方太小,機會也少,你這樣的才乾,在城中比在鄉下好。”
褚韶華默然翹了翹唇角,露出一個笑意,感激潘太太的善解人意,未再追問。
潘太太知褚韶華是來拿錢的,問褚韶華,“金子雖則保值,可現在外頭花用都是用洋元,要不要換些洋元帶在身上。”
褚韶華道,“有勞伯母了。我還有事想同伯母打聽。”便說了想去上海之事。
“你不留在北京嗎?”潘太太也是好意,與褚韶華說,“咱們都在北京,你在這裡,想做買賣還是有彆個打算,也能一起商議。”
褚韶華搖頭,“我聽許多人說,上海較之北京繁華太多。我出來,就是為了權力富貴。現在,女人能做官的是鳳毛麟角,我沒正經讀過書,也沒家族背景,還是掙錢最實在。要掙錢,就要往錢多的地方去。我若有命,做也隻做人上人。若無命,我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
潘太太突然發現褚韶華變了,以往的褚韶華,也會向往繁華富貴之所,可那時的褚韶華是內斂的,對財富雖有向往,卻也隻是出於小鄉紳之家的女眷很克製的向往。潘太太不知道在褚韶華的家鄉發生了什麼,褚韶華此時的眼神,談吐,無不□□裸的召示著一種強烈的野心,就如褚韶華說的,若有命,做也隻做人上人。
這種孤擲的悍勇,潘太太相信褚韶華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在說什麼大話,她是真的這樣想,這樣打算,也是以此為目標,才會準備去上海一搏。
如果說以往褚韶華還是一柄帶鞘寶刀,今日的褚韶華卻已是露出她的鋒芒。
潘太太自上海到北京是坐船轉火車過來的,褚韶華要問如何到上海去,潘太太也與褚韶華說了路線,褚韶華自包中取出紙筆,細細記下。潘太太道,“我也有一二年沒回上海,待老潘回來,我再與他問一問。難得你來了北京,不如就住在家裡吧?”
“伯母好意,我已在長安街的長安飯店定了三天房間,離伯母這裡也並不遠。”褚韶華又問了些潘氏夫婦的近況,以及小邵東家邵小姐生第二胎的事,當然,還有與潘太太打聽上海可有適合女性從事的職業。
潘太太道,“憑你的才乾,阿初那裡也能做事。再有我家大伯在上海經營紡織廠,你若願意,那裡也可謀職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