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亭倒不是沒見過女人打架, 可這種未來嫂子削小姑子的事, 褚亭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雖不至瞠目結舌,也對褚韶華的強悍大為佩服。褚亭不至於認為褚韶華和聞知秋談戀愛是高攀,倆人可稱門當戶對, 不過, 在當下, 雖則南方不至於像北方一向極重姑奶奶,可對於出嫁的姑娘也很重視的。
如褚韶華這種一腳把未來小姑子踹出去的事, 褚亭是平生頭一遭見。
褚韶華把人踹出門就回辦公室繼續撥算盤珠子算賬去了,褚亭也不能看著聞春華坐他家商行門外坐地嚎哭啊,褚亭忙攔了輛黃包車, 勸聞春華回家去。聞春華倒也不算不識時務, 她被褚韶華踹出來,心下已知褚韶華是個潑婦, 打是打不過的, 聞春華輸人不輸陣的哽咽著, 放兩句狠話給褚亭,“你去跟她說, 我不會這麼算了的!”
“一定說一定說。”褚亭把聞春華的包給她撿起來, 虛扶著她坐上黃包車, 點頭哈腰做足禮數把聞春華送走了。
褚亭心下暗道,看聞秘書長為人, 真是想不到嫡親妹妹竟是這樣的無知婦人。哪怕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 給聞春華這麼一鬨, 褚亭也大致猜出來了,約摸是褚韶華的婆家周家原與威利商行有合作,可這真不算褚氏商行搶周家的生意,威利先生原本合作的也不隻一個周家,威利的貨很多種,周家也隻是經營其中一兩個種類而已。他們褚氏商行拿到了威利的全國總代理,但也不會不給原本與威利合作的商家一口飯吃,如今在忙出貨的事,待貨出好,也要與這幾家談一談,以前他們什麼價錢拿貨,以後也是如此。
周家原本就吃不著虧。
讓褚亭說,他們來做總代理,因著有聞秘書長的原因,難免要對周家多有照顧。
結果,給聞春華這麼一鬨騰,褚亭向來是個和氣生財的,褚韶華可不是!你把褚韶華得罪了,這行了,以後生意也沒的做了!
褚亭在門口哭笑不得搖搖頭,一陣涼風吹過,他出來時忘穿大衣,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回屋去了,正要勸褚韶華兩句姑嫂和睦的話,見褚韶華手叫聞春華抓出好幾道血道子,連忙道,“這也彆急著算賬了,趕緊去醫院瞧瞧。哎,真個潑婦,看給撓的。”
“沒事兒,我算完再去。”褚韶華向來潑辣,根本沒把這點小傷放心上。
褚亭套上大衣,把褚韶華的大衣遞給她,“行了,回來再算,我打電話叫車,陪你一起去。”
褚亭打電話去汽車行叫了汽車過來,褚韶華從來不是個矯情人,車子一到也便合上賬本,與褚亭道,“我一人去就成。”褚亭鬼笑,“還是我陪你吧。”到時正好跟聞秘書長告一狀,看你這叫什麼妹妹,把我們褚小姐撓的!
褚韶華坐車上問褚亭,“你沒給那潑婦付車錢吧?”這問的是褚亭打發聞春華回家的事,褚韶華在屋裡都聽到了。
“沒,我又不是錢沒處使。”褚亭忍不住嘖嘖兩聲,“這要不是那天展示會你親自介紹,我都不能信這是聞先生的親妹妹。”
“許多時候,血緣也僅僅是血緣。”褚韶華神色悵然悠遠,不知是對聞知秋有感而發,還是感懷自身了。
褚亭帶褚韶華去了德國醫院,新式醫院的包紮都很漂亮,消毒後塗上藥膏用膠帶把紗布貼好,醫囑和藥膏放在袋子裡,結賬走人。再回公司褚亭便接過做賬目的事,褚韶華傷了手,不大方便寫字了。褚韶華道,“那我就去瞧瞧裁縫鋪的衣裳做的如何了?催一催他們。還得去照相館看咱們廣告牌的進度。”褚韶華賣麵料從來不是單純的賣麵料,她一向是連廣告牌、樣品衣裳成套做出來,購買麵料到一定米數的客戶,褚韶華就會免費提供廣告牌和樣衣,還有褚韶華寫的賣麵料的宣傳書。
所以,經過定貨會後,許多樣衣都要再做,廣告牌也要加快製作,到時一並給客戶發過去。
褚韶華這裡忙的腳不沾地,連程輝也是每天去倉庫那裡給客人打包發貨,褚亭今天是剛送走外地來的客商,才有這片刻功夫在辦公室。結果就趕上聞春華過來鬨騰,很是看了場熱鬨。
聞知秋知道妹妹的事已經是傍晚回家的時候了,聞太太要早一些,因為聞春華直接是哭回娘家的,哭哭啼啼的跟母親說了褚韶華如何搶她家生意,還有她過去講理如何被褚韶華打出來的事。聞太太固然知道,這事經閨女的嘴一說,必然有些偏頗的地方,可閨女腿上一大塊被褚韶華踹出的烏青,也是真的。
兒女再有不是,這是也做母親的心頭肉。何況,聞春華屁股也摔了一下子,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癱床上起不來了。
聞太太也有些生氣,她到底是個理智人,思量著褚韶華做事縝密,哪怕真的奪了周家的生意,怎麼也要有個說法的。她到底是長輩,不好過去與小輩說這事,還是待兒子回家,同兒子商量不遲。
下午女婿打電話過來,知道閨女病了,連忙過來看望。
聞春華對著丈夫又是一通埋怨發狠,周雨一向好性子,把妻子勸住在屋裡休息,聽妻子放了幾句“定不叫那潑婦好過”的狠話,方出了房間。
聞太太削了個蘋果給女婿,問,“這可是怎麼回事?春華一回來就說褚上姐搶了你家的生意,這生意上的事,怎麼叫她一個人過去?”要是有女婿陪著,起碼不能打起來。
周雨一向很敬重嶽母,接了蘋果說,“我根本不知道春華就去了。”
“這麼說是褚小姐搶了你家的生意?”
“可不好這麼說。”周雨連忙道,“原本我家雖與波頓先生有生意往來,波頓先生也有彆的合作商,上次褚氏商行的麵料服裝展示會,我和春華陪嶽母一起去的。我也收到了波頓先生的請柬,是展示會特彆成功,波頓先生有意請褚氏商行做他在國內的總經銷商。以後再與波頓先生合作,通過褚小姐的商行是一樣的。”
周雨苦笑,“我聽說大哥和褚小姐是很好的朋友,有這一層關係,我家也吃不了虧。春華就是太好強,她可能沒聽明白,也沒問我,一聽褚小姐做了波頓先生的總經銷商,就惱了,以為褚小姐搶了我家的生意。”
“這不就是誤會麼。”聞太太無奈的搖搖頭,“本來挺好的,與其跟那洋人打交道,同褚小姐不是更近一層。這個春華,不分青紅皂白的去跟人家鬨,以後你家生意怎麼辦?”
“世上沒解不開的疙瘩,都是誤會。春華也不是有心的,我代她去向褚小姐賠個不是吧。”反正是將來的大嫂,不論如何也要搞好關係的。
聞太太道,“等你大哥回來,問一問你大哥。”
所以,聞知秋回家後就知道他妹跑去跟褚韶華吵架然後被揍回家的事。當著妹夫的麵,聞知秋沒好訓斥聞春華,問,“春華呢?怎麼不見她下來?”
聞太太忙說,“叫褚小姐踹的大腿都青了一塊,身上也摔傷了,我叫她早些休息。”
聞知秋道,“她哪回跟人打架吃過虧,還不知把人家褚小姐打成什麼樣了?”
聞太太光顧著心疼閨女,後來得知閨女理虧,又替女婿發愁以後的生意,倒沒顧得上想這個。經兒子一提醒,聞太太才想到閨女往日間的行徑,就是聞家落魄時,閨女與族中女孩子打架也是從不落下風的。料到此處,聞太太“唉喲”一聲,道,“一會兒我收拾些滋補禮物,要不你明天去看望一下褚小姐,要是褚小姐哪裡不舒坦,陪人家去醫院瞧瞧。”
周雨心下亦十分歉疚,“我陪大哥一起去,代春華給褚小姐賠禮。”
“明天我得陪市長去浦東視察碼頭。”聞知秋在家已是坐不住,起身道,“我這就去看看她可好。”
聞知春這剛回家,連口熱水都沒喝便又要出門,聞太太十分心疼,道,“明天我過去一趟吧,今天就算了,外頭天氣不好,收音機上說。”
“誰也替不了誰,我去就是。”聞知秋穿好厚外套,又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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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知秋直接去了容家,叫開門問褚韶華可在。聞家與容家是遠親,聞知秋早就來過容家,容玉也認識他,請他進來說話。當時天色已黑,容玉提著個防風竹骨灰皮燈籠出來,不忘給聞知秋照著腳下的路,打趣聞知秋,“聞大哥你是不是知道韶華姐受傷過來看韶華姐的。”
聞知秋心下一緊,擔憂之心頓起,想著褚韶華果然是叫自己那沒輕重沒腦子的妹妹傷著了。褚韶華就住這四合小院的西廂,有燈光自窗簾縫隙逸出,仔細傾聽還隱約有褚韶華讀德文的聲音。聞知秋就知她在學習德文,心下又是一鬆,若褚韶華重傷,必無學習之心。聞知秋對容玉輕聲道謝,敲響褚韶華的房門。
容玉笑笑,緊緊身上棉襖,提著燈籠回屋去了。
褚韶華揚聲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