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秋這話不啻於一晴天霹靂。
要知道, 聞知秋少時喪父, 這人偏又資質出眾,自幼便是家裡頂梁柱。聞知秋在家鮮有說笑,他這樣把話說出來, 就是事實陳述, 絕對不帶嚇唬周雨的。
周雨頗是擔憂, “可見褚小姐是真的生了氣。大哥,不知褚小姐傷的如何?”
“手都包的紗布。”
周雨撫額, 聞太太不忍女婿為難,同女婿道,“明天你買些東西,帶上春華, 去看望褚小姐, 跟褚小姐賠個不是,她是個極通情理的人, 興許一時氣惱了。”
周雨嘴裡稱是。
時已不早, 外麵風雪的呼嘯聲愈大,聞太太同這郎舅二人道, “都早些回房休息吧。”等這半宿,聞太太也累了。
**********
聞知秋看過褚韶華便放心了, 自始至終,他根本沒將周家的生意放在心上。周家有周家的路, 聞知秋自己的事還操心不過來, 不可能去管他家的事。主要是, 聞知秋想到同褚韶華告辭時,褚韶華借他衣裳圍巾手套手電筒,就知褚韶華並沒有生他的氣。想到與褚韶華一起讀德文的情形,聞知秋不禁一笑,沐浴後自書房取了本德文書看了約摸半小時方闔眼睡去。
周雨卻是另一番心事,他回房時聞春華已經睡了。算了,就算妻子醒著,就憑妻子這炮仗脾氣,也打聽不出褚小姐的喜惡來。倒是這位褚小姐,當時的服裝展示會就瞧出這位小姐十分精明能乾,如今看來,性情亦是厲害的很。大舅兄親自過去,都沒能讓褚小姐鬆口,可見褚小姐是真氣的狠了。
褚小姐雖是生氣,卻也沒讓這點子氣影響自己的心情。要憑著與這些渾人生氣,褚韶華早該在老家時就氣死了。第二天照例早起,拉開窗簾,外麵已是潔白天地。褚韶華不禁輕呼出聲,說來,在北方下雪原不稀罕,可在這南方就不同了,冬天難得有場雪。就算偶有下雪,也是稀稀拉拉的小雪渣子或是落地即融的小雪,如這樣的大雪,當真難得。褚韶華臉上手上塗了兩遍雪花膏,才推開窗戶,果然一股冰肌銷骨的寒氣迎麵襲來,冷的人愈發精神。
褚韶華起的早,出去便找掃帚,準備先掃條路出來,她還要練八段錦哪。這掃帚尚未著地,就聽咚咚響聲,褚韶華抬頭,見容老爺正披著件襖子敲玻璃,力道之大,把窗框子都敲的顫顫發抖,接著是容老爺一聲大吼,“不準碰老夫的雪!”
褚韶華還是頭一回見不叫掃雪的,好在她素知容老爺古怪,既不讓掃,也便丟了掃帚,就在雪地裡練起八段錦來,待一套八段錦練了一半,容老爺就一身長袍馬褂的出來了,先哼一聲,“險壞我大好雪景。”
“你們這些南方人就是大驚小怪,不就是點兒破雪麼,我們北方,哪年不得下個十場八場的,還當多稀罕似的。”褚韶華練著八段錦,也不妨礙她開口噎容老爺幾句。
容老爺連連歎氣,直說褚韶華粗俗。褚韶華笑,“我是粗俗,您老不叫掃雪,可仔細著腳底下些吧。”
容老爺搖頭,不與婦人做口頭計較,轉身去賞院中雪景,對著竹子吟幾句“ 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一會兒又對著桂樹念幾句“雪下桂花稀,啼烏被彈歸。”,褚韶華忍不住說,“這桂樹也沒開花啊。”
容老爺更是大搖其頭,“無知無知。”
容太太走出來,問丈夫,“你賞完雪沒?賞完了我可就掃院子了。”
“再容我半刻鐘,不,一刻種!”容老爺抓緊時間賞雪景,容玉穿著一身厚呢料兔毛領大衣,手裡提著個竹籃,笑眯眯的跟父親和褚韶華打過招呼,問褚韶華早飯想吃什麼,褚韶華說想不出來,你瞧著買吧。容玉便出去買早餐去了。
褚韶華練完最後一式,也不管什麼詩啊景的,用手心搓搓冰涼的麵皮,回屋讀德文去了。
這一場大雪自然是好景致,隻是早飯後出門上班,因著雪大,擠電車的人委實多,褚韶華便叫了黃包車,路上見有氈帽氈衣的拖著平板車的車夫,那平板車上蓋著草墊子,不必說便知是雪夜凍死的乞丐了。
縱如上海這樣有東方巴黎之稱的大都市,在這樣的年代,也有這諸多衣不蔽體,死於凍餒之人。這樣情景,憑誰看到也沒了詩情畫意的心,褚韶華到了商行,下車時給了這拉車的一毛錢,拉車的千恩萬謝,褚韶華擺擺手,推開門見程輝已經在用電爐燒水了。
辦公室裡水汀剛剛燒起來,還不是特彆暖和。褚韶華想到昨夜的大雪,問程輝,“育善堂的情況如何?”
程輝還是住在育善堂,暫時沒有搬出來。程輝道,“這幾年孩子越來越多,炭火不大夠。昨夜太冷,各屋都加了炭爐,今天早上我聽到高主任跟修女嬤嬤們商量著買炭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