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落魄的豪門都有一段心酸往事, 容家的心酸往事的原因與田家差不多, 三十年前, 容家還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戶, 其光景可比照田老爺在世時的田家。家族敗落隻可能是兩個原因, 一是天災,家族後代絕種。二是人禍, 後代敗家。
容家還沒絕種,所以是人禍。
用容臻的話,有些不該死的人往往短命,不知怎麼啪嚓就死了, 有些個禍害,原該趕緊死, 偏生活個沒完。
這就是容臻對其兄長的最友好的一條評價了。
這座宅子其實不算容家最好的一處宅子, 說是祖宅隻是因為這是容老爺子生前在上海置的第一處宅院, 容家的老家不在上海,而是嘉興。
但這處宅院已足夠闊大,裡麵白牆黑瓦, 小橋疊石, 屋宇露出陳舊的顏色,花園卻還收拾的整齊, 儘管冬天花木多已凋零,園中合抱粗的桂樹依舊蒼鬱。
屋裡非常冷, 看房的老人支起炭盆, 卻是沒有上等好炭, 難免有些嗆煙。好在褚韶華出身貧寒,容臻在國外也吃過苦,並不介意。這位老人家姓李,容臻喚他李伯,李伯端來茶,說,“大小姐和聞太太暖暖手,我這就請小少爺過來。”
容家小少爺並未等人請,隻是,褚韶華有些驚訝,現在竟還有留辮子的人。容小少爺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年紀,穿前青綢長棉袍,頭皮刮的整齊,腦後留著前清的辮子。虧得他人生得不錯,雖有些消瘦,一雙眼睛明亮有神,衝淡了些這身打扮帶來的陳腐氣,先給容臻一揖見禮,“小姑。”又同褚韶華點點頭,“聞太太好。”
容臻見到這個侄子很高興,笑著拉他坐下,“聞太太是我在美國認識的朋友,現在在震旦大學做老師,人很有學問。”
容臻抿了抿唇,對褚韶華再點點頭,沒說話。
容臻同褚韶華道,“我大哥就容揚一個兒子,因大哥身上不好,且我前些年任性離家,大家已把我削族除籍,我現在已算不得容家人了。這又是處理家族財產的事,大哥不能來滬,便是容揚做主,我端是給你們做個中人,生意的事,你們兩個談。”
褚韶華聽到“削族除籍”的話,忍不住翻個白眼。容揚相貌俊俏,聲音卻不是很好聽,“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講削族除籍那一套,咱們嫡親姑侄,在不在族籍都是親的。”
褚韶華就覺著,彆看這位容少爺打扮陳腐,說話也帶了些舊派家族的意思,思想上倒不似腦後的長辮子這般陳腐。褚韶華問,“既然宅子的事是容少爺做主,不知道少爺出價幾何?”
容揚看李伯一眼,道,“李伯,你去看著些,一會兒有送炭的商家過來,我定了些好炭。”
李伯躬身退下。
容揚開口,“這塊地有十畝大小,家父說,有一萬大洋就賣。”
褚韶華道,“這宅子的確是舊了,不論誰來住都要重新修繕,也就是個地皮值些錢。這地倘是在租界內,自是不止這個價錢,但在租界外,這個價位不低。好吧,我不二價,就按一萬大洋算。”
容揚微微一笑。
難得今天天氣好,陽光自玻璃窗透進來,落在容揚的笑容上,令這少年多了些不尋常的意味兒。褚韶華也笑了,端起茶來吃一口,不禁說了聲,“好茶。”
“家父春喝龍井,冬飲普洱,茶是我從家裡帶來的。”
褚韶華心說,你家都賣房子賣地了,還這麼講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