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腦袋十分靈光,跟兒子商量,“那咱們還不如直接請那位容老師來家教你哪,多給她些輔導費就行,不比你們褚老師便宜。”
江儀抬起一雙扁豆眼看他娘一眼,低頭吃點心,“媽你這叫什麼主意。不是這麼回事兒。”
“那怎麼回事啊?快跟媽說說。”江太太很疼這個小兒子,說來,她膝下三子,長子次子皆儀表堂堂,生到老三,突然間不像爸也不像媽,倒像過逝的外公。江太太她爹,以往也是商界知名人物,不然也不能倆閨女一個嫁席家一個嫁江家,現在江太太娘家也依舊顯赫。
因這小兒子長得像爹,這又是最小的孩子,江太太很偏愛一些。
同樣原因,江先生年輕時多受嶽父指點,也很喜歡這個長相像嶽父的小兒子。結果,就把這小子寵的有些無法無天。
江儀吃了半盤子點心,同他娘嘀咕,“我們褚老師都工商協會副會長了,她生意多紅火,我爸這明顯是想留住大客戶做點讓步,你還真當我爸吃多大虧啊。他老狐狸似的。”剛說完後腦就挨一巴掌,他那老狐狸爸剛下樓,聽到兒子的對自己的評價,挑起一邊眉毛,打算從此做嚴父!
江儀瞥一眼他爸腳下的家居軟底布鞋,暗想,難怪沒聽到聲音,哼!
江先生坐在另一側的長沙發上,板著臉。江儀立刻說,“我上樓看書去了。”
江先生趕蒼蠅似的揮揮手。
江儀跑書房去,江太太勸丈夫,“不是說補課很有效果,你不要總是對江儀板一張臉,整個大年下的都沒對孩子露過笑臉。”
江先生端起茶盅,喝一口,笑,“我這不是要嚴肅些做嚴父麼。”
“我看江儀現在知道學習了。”
“還行。”沒白花這麼大價錢。
江儀同爸媽的關係很好,並不真似賈寶玉那種見了父親如避貓鼠一般,江先生也不算嚴父。江儀私下還同爸爸說,“你以後可千萬彆得罪褚老師,她真不是凡人,連她手下那兩個小丫頭都完全不知道累一樣。我九點不睡覺第二天就沒精神,那倆小丫頭每天十一二點才睡。”
“怎麼睡那麼晚?”江先生不解,難道晚上還要加班。
“學習呀。”江儀說,“她倆白天跟著褚老師工作,晚上有教授過來給她們講課,褚老師真是肯下本錢,請的都是大學教授。還有她另外的三個助理,傍晚下班後加班聽講課,學的語言都是不一樣的,有學英語就有學法語的,還有一個在學日本語。等閒人誰過得了這麼辛苦的日子,聽容老師說,在美國時我們褚老師每天比這這更辛苦,睡覺都隻睡六小時,除了星期六星期天會休息,全年如此。天哪,爸,沒人受得了。我要這樣,我得瘋了。”
“嗯,看得出來,你也沒這樣。”江先生跟兒子商量,“也不需要你跟褚老師看齊,你就跟他助理看齊就行了。”
“每天四五點鐘起床,十一二點睡覺,除了工作就是學習,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啊!”
“家裡傭人也是四五點起床,十一二點睡覺。我看,做人上人還是比做傭人要有樂趣的。”諷刺兒子一句,江先生頜首,“褚老師是個有大誌向的人哪。”
“可不是麼。整個上海誰舍得這麼投資培養下屬,她助理拿的薪水比咱家公司的經理還多。為人大方,眼光又長遠,我看上海這些豪門,比得上她的不多。”
“是啊,明明已經這樣出眾,卻還是堅持不懈的努力,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聞局長這眼光也是不得了啊。”江先生與小兒子道,“不要說上海,我看以後就是整個國家來看,他們夫妻也不會是無名之輩。成功的路很神秘嗎?一點都不神秘,事實上,隻要肯吃苦用功,哪怕做不了風雲人物,也能過上不錯的生活。如果再多一點天資,就可以在事業上取得一些成就。但不能好逸惡勞,那才將是一事無成。”
江儀是個不缺天資也不缺運氣的人,世上如他這樣的人到底是少的。
待新年過後,容臻找到褚韶華,說到一樁令她為難的事。
“容揚的親事?”褚韶華問,“容揚要成親了嗎?”
容臻搖頭,“不是。是他小時候,我大哥給他定的親事。
“是哪家的小姐?”
“說來你肯定認識,就是現在上海有名的名媛,陳家小姐。”
“這是什麼輩份啊,田大娶的是陳家女,容揚定的也是陳家女。他倆可是親舅甥,娶姐妹倆,難不成以後做連襟兒。”
“上海稀奇古怪的事很多,還有原配過逝續弦,續了原配侄女的事,輩份不更亂麼。沒血緣就算了,隻是陳家前頭十幾年也沒覺出輩份不對,突然現在明白過來了,說輩份不對。陳太太一臉為難找我商量。”容臻譏誚。
“陳家不願意親事。”
“如果願意就不找我商量了。”
“容姐姐,你希望容揚保住這樁親事?”褚韶華問的直接。
容臻歎氣,“這不是我誇自己侄子,容揚不似他的父親,我們容家想重新在上海立足,有容揚一人就夠。我不是個清高的人,韶華,東山再起也不是容易的事。容揚不論經商還是從政,都需要顯赫嶽家相助,我當然希望他能保住陳家這門親事。”
褚韶華細問,“陳家怎麼說的?”
“陳太太說,這輩份似是不妥。陳小姐知道這樁親事後,覺著麵子上很難堪,以後成親,不說彆人怎麼說,就是陳小姐與長姐的輩份怎麼論,難道要給長姐叫舅媽嗎?”
“陳家當初同意親事難道沒想到這節?”褚韶華諷刺,“肯定是容家敗落後,他們才想起來的。”
容臻無奈,“我寫信給容揚,想問一問他的意見,這畢竟是他的終身大事。”
褚韶華道,“要不要我托人去同陳家說一說?原本我出麵也沒什麼,但因副會長的事,陳家怕對我有些嫌隙。陳家與鄭家交好,我托鄭家去說和一下。容揚也隻是暫時落魄些,他以後會有出頭之日。”
“麻煩你了。即便解除婚事,也請陳家等一等,讓容家先開口,這樣兩家麵子上都好看。不論這樁親事保得住保不住,也請陳家明白,我們容家雖不比從前,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容臻眼中閃過氣憤,同褚韶華道,“我自己也是舊式婚姻的受害者,如果陳家直接說不願意親事,我倒不一定非要爭這口氣。偏生拿輩份來說,他家難道是第一天知道輩份不對。當初占了容家莫大好處,如今拿輩份來毀婚,沒這麼容易。”
褚韶華也很厭惡陳家此舉,真的是這樣,誰都不是傻瓜。現在因舊婚姻毀婚不是稀奇事,容家也不是後繼無人,起碼,坦誠比欺騙要好。哪怕直接說你家閨女受的是西式教育,不同意舊式婚姻,過來認真的商量解除婚約的事,也不會令容臻如此惱怒。
褚韶華以前跟鄭家有些一些小摩擦,後來鄭家與田四劃清界限,褚韶華與鄭家倒也有來有往。主要是褚韶華與穆子儒是結義兄妹,穆子儒和鄭老爺交情匪淺。
這事,褚韶華請了穆子儒來托鄭老爺。
褚韶華笑,“當時兩家為什麼定親,我這個外人不清楚,想也是因交情好才定下親事的。定親前沒覺不妥,定親後十好幾年也沒覺不妥,突然這時候提出來,讓人吃驚。陳小姐我是見過的,在上海的閨秀中也是數一數二,倘容氏子不成器,我必不多事,也不會讓陳小姐明珠投暗。容氏子的資質,在我所見之人中也是出類拔萃,莫欺少年窮啊!”
褚韶華托他,且這事在穆子儒這位江湖出身的人來看,的確是陳家不仗義。何況,褚韶華說的這般誠懇,穆子儒應下此事,請鄭老爺同陳家講一講,你家這麼辦可有失道義。
說陳家猶豫的倒不是道義不道義的話,倘陳家講道義,也不會這麼急著退親了。陳會長猶豫的是,鄭老爺再三誇讚容氏子人才出眾。
而且,鄭家親自來勸和此事,陳會長不好不給鄭老爺這個麵子。
想著容家雖不在上海,到底還有些人脈關係。倘那小子的確不錯,倒也不一定非要退親。
陳老爺說,“時久不見容賢侄,倘賢侄有空,不妨多來上海走一走。”
容賢侄還沒來,容親家的死迅先傳到了上海。陳家立刻打點人手,讓陳公子親自帶著奠儀到嘉興祭奠。容臻聽聞此事也立刻向學校請了假,回老家奔喪。褚韶華聞知秋沒有親自過去,兩人都沒空,打發聞言過去代為致禮。
今春的壞消息格外多,北京傳來孫先生過逝的消息。
接著方將軍被迫退出上海,取而代之是一位張將軍。
這位張將軍簡直是個奇人,刮地皮刮到不要臉的地步,褚氏商行收到巨額資助軍費的賬單,基本上上海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收到資助軍費的通知,隻是額度有所不同罷了。
且張將軍麾下那些大頭兵簡直不堪入目,說是匪類都是侮辱匪類,他一進城,上海長三堂子、書寓、妓館、舞廳小姐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為了對付這等樣人,上海工商協會不得不使一損招兒,包下全城的賭場妓館讓他逍遙,更有穆子儒金先生親自出麵相陪,尤其穆子儒那一手搖色子的功夫,令張將軍大為讚歎,當時倆人就斬雞頭燒黃紙拜了結義兄弟。
整個上海都受不了他,好在接下來胡少帥率兵入駐上海,張將軍帶兵去往徐州,總算不在上海禍害了,隻是可憐徐州百姓,還不知怎樣受此人荼毒。
胡少帥的到來起碼讓聞家鬆了一口氣,褚韶華與胡少帥交情不淺。
不過一年時間,上海便換了三位張將。
胡少帥與上海不少人物都有相識,先前張將軍亦是胡家麾下,能把張將軍攆走,是上海工商政界的共同心願。
胡少帥的酒會大家都很捧場,尤其張將軍走後,大家感覺整個上海的空氣都清新許多。胡少帥的儒雅紳士作派明顯更符合上海的審美。
胡少帥與褚韶華四年後再見,胡少帥笑,“夫人美貌依舊。”
褚韶華也笑,“少帥風度更佳。”
褚韶華介紹宋小姐給胡少帥認識,這兩人簡直一見如故。
對聞家而言,胡少帥來到上海最大的好處就是,聞知秋終於登上了市長寶座。先前周市長因陸家在上海失勢被方將軍攆下台去,換了方將軍的心腹王市長,隨著方將軍離開上海,王市長自然也去職隨方將軍而去,之後來了不知所謂的張將軍,如今胡少帥到來,將市長之位交到聞知秋手裡。
胡少帥對聞知秋並不了解,不過,胡少帥自有一套看人準則,他說,“能讓聞夫人心甘情願攜手一生的男士,必有其過人之處。”主要是褚韶華都以為了聞知秋拒絕楊丘的追求,何況,聞知秋有在市政廳做秘書長的經驗,還有管理上海治安任警察局長的經驗。起碼,這不是一個無能的人。再者,就是與褚韶華的關係了,褚韶華做事漂亮,胡少帥很欣賞。
而聞知秋一直以來與政商兩界的良好關係,輿論界的良好口碑,在此時發揮了巨大作用。大家對於他的任職竟出奇一致的選擇了支持,是的,如果是聞局長出任上海市市長,我們樂見其成。
至於褚韶華,聞知秋的高升同時也代表她地位的進一步提高,有趣的是,在夫人太太圈裡,褚韶華還成了極旺夫的女人。
可不是麼。
夫人剛一回國,聞秘書就升了副市長,聽說他倆甫一定婚,就由副市做到了實權的警察局長的位子上,這才幾年,兒子也生了,局長也升了。
唉喲,怎麼這麼旺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