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整了整眼罩,長身站起:“既然是我七媽打過招呼的人,那我得過去關照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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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辛辭,下了樓無所事事,各桌都吃得熱鬨,但跟他沒關係,他又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跟人稱兄道弟的自來熟性子,隻能悻悻倚住大廳角落處的一根立柱,瞎點著山典解悶。
正百無聊賴,邊上有人經過,已經走過他了,又停下來:“辛……化妝師?”
辛辭抬頭看,是個不認識的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中等身材,樣貌普通,但給人的感覺挺穩重踏實。
那人自我介紹:“我叫邱棟,孟助理安排我站大廳。”
原來是自己人,辛辭很客氣:“叫我辛辭就行。”
邊說邊納悶:站大廳?剛好像一直沒看見這人啊,而且,這人明明是才從外頭進來的。
估計是被剛冒名頂替李長年那事鬨的,他也有點疑神疑鬼了。
邱棟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著揚了揚手裡的一疊打印紙:“剛去複印了,叭夯寨的老嘎,拿了個稀罕的符樣來請人看,問了幾個人都說看不懂。原件就兩張,還燎了火。我幫他多印了點,難得一屋子能人,幫他多散散。”
原來如此,辛辭往邊上讓了讓,以示“你忙,不打擾你辦正事”,邱棟衝他點了點頭,正要抬腳,又想起了什麼:“咱們大……孟小姐,懂符嗎?要不……孟小姐也幫看看?”
孟千姿哪懂這個啊,稍微複雜點的紋樣,她都說是鬼畫符。
辛辭正待搖頭,驀地反應過來:自己怎麼能說千姿不懂呢,任何時候,他都該維護千姿那無所不能、無所不通的高大上神秘人設,再說了,邱棟這一臉期待的,顯然也巴望著自家大佬會他人之所不會、能他人之所不能啊。
於是他煞有介事點頭,接過一張卷在手心,預備著見到孟千姿時給她,或者等邱棟走了瞅個空子扔在哪兒——忽聽到樓梯上腳步聲響,與此同時,嘈雜的大廳瞬間安靜。
是孟千姿下來了。
這大廳裡,除了幾個包房約見的,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她、但知道她就在小房間,所以人一現身,那是自然而然,頓成全場焦點。
孟千姿大概也習慣了坦然承受各方注目,不做任何回視回應,帶著孟勁鬆,很快消失在轉角。
大廳裡如蜂群始躁,重又嗡嗡有聲,辛辭一路目送她,真是與有榮焉——畢竟是自己的作品,老天知道,為了她的妝容、造型,他是多麼儘心儘力,很好,遮了一隻眼,都能不墮氣場風範,他辛辭真是居功至偉。
樂顛顛收回目光時,又看到了那個年輕女人。
沒法不注意她,彆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隻她泰然自若,不緊不慢低頭用餐:她應該是苗女,梳發髻,耳際垂下長長的苗銀鑲老藍寶石鏈墜,更襯得脖頸肌理白膩,細致動人。
奇怪,她並不完美,而自己是個要求完美的人:孟千姿衣服上哪怕有一處褶皺,他都要衝上去給撫平了——但看到這個女人,那些挑剔的心忽然就淡了,覺得她那些瑕疵處,比如嘴巴不夠小巧、下頜處略嫌方,都無傷大雅,甚至還透著拙樸的美。
那女人似乎察覺有人在看她了,眉頭微蹙,像是要抬頭……
臥槽臥槽,辛辭瞬間手忙腳亂,趕緊移開目光,生怕她覺得他是個偷窺猥瑣男,不不不,他沒在看她,他在忙正事,投入地忙正事……
辛辭後背都熱了,急中生智,想起手上還有“道具”,趕緊把那張複印紙抖羅著展開,裝作是在聚精會神研讀符樣。
那女人在看他了,絕對在看他。
辛辭如芒在背,“讀”得更加投入,眼前的符圖蝌蚪樣跳脫不停,拈著紙邊的手都在微微打顫。
他給自己催眠。
——我在忙,我一直在看符,我沒看你,你也彆看我,我在看符,對,我在看符,這個符,這個符真好看,這個符,怎麼有那麼點……眼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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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了閒雜人等,孟千姿在神棍麵前落座。
這是個走廊儘頭的小包間,離著大廳有點遠——柳冠國包了整個酒樓,客人都聚在一處,更顯得這兒安靜、乃至寂靜。
神棍圓睜了眼,滴溜溜看她:“你就是孟千姿?”
孟千姿還沒來得及“嗯”一聲,他又指著自己的眼睛示意:“你這是……天生一隻眼嗎?”
這屬於很不會講話了,但凡換了個人,多半當場就要掀桌子,然而正因為孟千姿不是天生缺陷,所以她並不忌諱;再加上神棍說話時的神色表情,並不讓人覺得冒犯——隻讓她覺得這人二百五,或者天生缺心眼。
逗弄這種小角色,那還不跟逗貓弄鳥似的,孟千姿笑了笑,一隻胳膊撐在桌麵上,以手支頤,壓低聲音,語氣神秘:“不是,我這隻眼裡,長了兩個眼珠子。”
站在邊上的孟勁鬆眼神無奈,胸腔裡裹了團歎息,那心情,一如當初接到她送的眼罩和盲杖。
然而更讓他覺得荒唐的是,神棍居然激動了。
是真激動,一張老臉都放出光來:“重瞳子!你居然有一隻眼是重瞳子!哎你知不知道,上古五帝之一的虞舜就是重瞳子!還有傳說中造字的蒼頡,他是‘龍顏四目’,有重瞳的人,都是聖人哎,你知不知道?”
是嗎?
孟千姿的獨眼裡掠過一絲茫然,她當然不知道,她之所以沒說眼罩底下是三個眼珠子,純粹是覺得太擠了、裝不下。
然而她是誰啊,角色轉換極自如的,手指已豎在了唇邊:“噓……小聲點,彆讓彆人聽去了。”
神棍的身子興奮得有點抖,聲音隨之低了八度,還真聽話:“那……我能看看嗎?”
孟勁鬆看了神棍一眼,他懷疑這人是不是有病:一個眼眶裡擠兩個眼珠子,一聽就是胡說八道。再說了,普通人聽到這話,第一反應難道不該是驚訝或質疑嗎?怎麼連震驚懷疑都省略了,直奔激動去了呢?
孟千姿坐直身子,食指勾起,指甲在桌麵上磕了磕:“先說正事,你混進我請客的場子,想乾什麼?”
一句話把神棍拉回了正題。
他看了孟千姿一眼,期期艾艾:“我聽說,你要去剖山取山膽,能帶上我嗎?”
聽到“取山膽”三個字,孟勁鬆的腦袋嗡了一聲:這麼機密的事,山鬼上下隻有七位姑婆、千姿和自己知道,連對辛辭都沒透風,這個神棍怎麼知道的?冼瓊花居然把這事告訴一個外人?
孟千姿麵無表情,慢慢倚住椅背:“你怎麼知道我要剖山取膽?”
這神棍,還真不會看人臉色,孟千姿這語調陰沉的,換了彆人都該打哆嗦了,他居然還興高采烈:“說起來,真的是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