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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8129 字 7個月前

上趕著出人出力,還落不著好,人生頓時陷入兩難,跟不跟呢:不跟不合適,跟過去,又中她言語圈套、自認沒種……

過了會,江煉低下頭,目光溜向胯間,喃喃了句:“事實勝於雄辯,你說沒有就沒有嗎?”

切,你誰啊。

他麻溜地翻身下樹。

***

孟勁鬆身邊隻留了柳冠國等相熟的幾個,今晚暫住旯窠寨,又想到神棍這人情況特殊,扔哪都不合適,好在間或有點小用處,索性放在眼前,當個勞力使也好。

剩下的人,一大撥先上路,沿途打探白水瀟的蹤跡;一小撥回午陵,準備器具裝備——最終的目標都是越過小邊牆,進懸膽峰林。

晚飯之後,神棍卷著小筆記本去寨子裡采風,二沈半監管半陪同,也跟著去了,柳冠國過來,向孟勁鬆彙報前方打探的進展。

孟勁鬆對這種打探不抱什麼希望,畢竟不能真的入戶搜找,對方要是存心隱瞞,回一句“我們這兒沒有”,你能怎麼著?

果然,柳冠國報出的一大串村、寨、嶺,都是“沒什麼發現”,孟勁鬆聽得厭煩,隻是在聽到又一個寨名時,隨口問了句:“怎麼這個寨子叫‘破人嶺’,誰會起這種名字啊?”

一般來說,世居的村寨,為了討口彩,多會取個吉祥名,當地很多寨名聽來拗口,其實放在土語裡,都是好話兒;又或者會以地形地勢特點命名,諸如“三條石寨”、“鷹嘴寨”什麼的,但斷不會把自己叫“破人”,多喪氣啊。

柳冠國說:“還真就叫‘破人嶺’。”

這“破人嶺”的由來,跟從前的“麻風村”差不多,解放前,有那得了治不好的傳染病的,村落不敢留,都會被強製送到偏遠的嶺上住著等死,怕病人偷跑出來,還會高壘牆、嚴堵門,甚至雇專人看守。

解放後,有了政府關懷,這種寨子自然也就荒廢了,再者位置太偏,基建進不來,想住人也難,但也奇怪,陸陸續續,又有人住進去了。

聽說有得了絕症心灰意冷、就想找個紅塵斷絕處等死的;有心理異常仇視社會、跟正常人就是活不到一起的;有在外頭犯了案或者被仇家追殺,離鄉背井,就要往山高林深的地方躲的……

總之就沒個正常人,畢竟嶺上不通水不接電,生活方式近乎原始,正常人也受不了這罪。

他們數量不算多,大概幾十來號,三人成眾,成眾就立規矩,對外自稱“破人”,這並非喪氣,而是帶了自傲的自貶,不屑於和外頭那些不破的人比肩同列;必須守望相助、同仇敵愾,他的對頭找上門來,你若不幫,將來也沒人幫你;不與外界來往,也抗拒生人造訪……

一般來說,對於這種不明人員聚居,政府都會分外留意,但一來破人嶺太偏,住戶數量又少、不出門不鬨事,活得如同一縷輕煙,你幾乎察覺不到它的存在;二來他們也鬼,一有風聲,頃刻間作鳥獸散,人去寨空,風頭過了再回巢,跟打遊擊似的,被撞上了就說自己是來旅遊、放逐身心回歸自然的,怎麼著,犯法了?

誰有那個耐心跟他們周旋啊。

孟勁鬆問了句:“這麼說,我們的人都沒能進寨門?”

柳冠國點了點頭:“可不,彆看嶺上沒手機電話,通氣可不慢,家家都有搖鈴,據說根據節奏緩急,代表事情嚴重程度,外人都聽不懂。第一個看見生人的,馬上掄起鈴來搖,附近的人聽見,跟接力棒似的跟著搖,這沒搖幾輪,整個寨子都知道了,全湧過去幫忙攔人,根本不讓進,不過……反正進不進都無所謂。”

進了寨門,又不能進到人家。

孟勁鬆沒說話。

柳冠國察言觀色,心頭一動:“孟助理,你是不是覺得孟小姐在那兒?要麼我派兩個人去探探?”

孟勁鬆疲憊地拿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確實覺得這個寨子挺可疑的,非但如此,他覺得柳冠國剛才報過的每一個寨子都可疑——顯然,他是慌亂了、沒了方向、見什麼就疑什麼,這種心緒可要不得。

他清了清嗓子:“就算要探,也得有點跡象再去探,不能想什麼是什麼,叫大家瞎忙活……你先去歇著吧。”

柳冠國應了一聲往外走,到門邊時,孟勁鬆又吩咐他:“把門帶上。”

柳冠國趕緊拽門,心裡突突跳個不停,想著:孟助理這是要給那頭打電話了。

***

是得打電話了。

這麼大的事,拖瞞了這一日夜,孟勁鬆已經覺得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習慣,他習慣聽差辦事,對自己拿主意這種事,既生疏又抗拒——萬一主意拿錯了呢?他這助理的身子骨承重有限,對某些後果,承受不住。

論理,電話該撥給大姑婆高荊鴻,但前兩天跟千姿聊天,聽她話裡話外那意思,大姑婆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孟勁鬆猶豫了一下,撥了二姑婆唐玉茹的。

唐玉茹,亦即孟千姿的二媽,現年六十六歲,長年在泰山伴山。

這位二姑婆,跟高荊鴻是兩個極端,她少年時趕上各種大運動,艱苦樸素的思想深植於心,很看不慣鶯鶯燕燕胭脂水粉那一套,還曾嫌棄自己的名字太“地主家小姐”,改了個名叫“唐衛紅”,叫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那年月改名叫衛紅衛國的也太多了,人群裡嚷嚷一聲,得有十幾個應聲的,實在不方便,才又改了回來。

而今該是享福的年紀,卻閒不住,一般人閒不住,會養花弄鳥、寫字畫畫,唐玉茹不,她過不來這種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日子,她要勞動,還要用勞動創造價值!

她隔兩天就往泰山上爬一趟,在上頭支起鏊子、烙山東煎餅,賣給遊客卷大蔥;也會背上黃瓜或者西紅柿,浸在山溪水裡泡得涼沁沁的,有償供過往遊人解渴——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個百八十塊,微信或者支付寶入賬一打開,長長的一串三塊五塊。

高荊鴻曾輕描淡寫地說起過她:“老二就喜歡捧著金飯碗要飯,隨她去吧。”

不過孟勁鬆覺得,這位二姑婆活得勁兒勁的,特蓬勃。

這兩位姑婆,互相間沒大矛盾,但因著觀念不同,難免有小齟齬,孟千姿小時候,幾位姑婆身邊都待過:在高荊鴻那,是著洋裝穿紗裙腳蹬蝴蝶結牛皮鞋的小公主,到了唐玉茹那,就被推子推平了頭發,穿圍嘴戴護袖,滿山野跌爬滾打,高荊鴻去探看時,險些氣暈了,不好對唐玉茹發火,就衝孟千姿來氣:“你看看你,都長成驢糞蛋了。”

這使得孟千姿一度對驢糞蛋非常好奇,還言之鑿鑿跟小夥伴說,她知道有個女孩長得跟她特彆像,叫呂鳳丹。

……

唐玉茹聽完了孟勁鬆的話,一言不發,聽筒裡,隻餘時急時緩的呼吸聲,孟勁鬆怕她著急,又強調了一遍“千姿當時給我使了眼色,她好像是有主意”。

這話補完,兩頭又陷入了沉寂,入夜的寨子裡,有無數細碎的聲響,被夜色濾得很輕,在窗內窗外、燈上燈下,軟綿綿地飄。

良久,唐玉茹說了句:“我就知道,想動山膽,一定會出事的。”

七位姑婆裡,她是唯一一位,堅決反對取山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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