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棍走後, 江煉就睡了。
這一次,是真真正正,沉入黑甜, 沒有心事,沒有去想神棍此去通知的結果是什麼, 也沒有做夢, 直到天明。
第二天,被雜亂的帳篷框架拆卸聲吵醒, 探頭出來, 營地已經變了模樣:好多帳篷都已經收了,更多的是隻收了蓋布、尚餘支架立在當地,看上去,有些蕭索。
看來是這頭事畢、要做拔營的準備了,山鬼辦事,還真是利落。
神棍還在睡,粗重的鼾聲透帳而出, 這遍地雜擾, 愣是沒能把他吵醒。
江煉揉了揉眼睛, 正想縮回帳篷收拾東西,身後不遠處, 忽然響起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這位,就是江煉吧?”
臥槽,這什麼情況,江煉僵怔了一下, 迅速轉頭:沒聽錯,那兒是站了個女人,五姑婆仇碧影,她的身側立著柳冠國。
看來,是柳冠國領著她來找他的。
仇碧影眸光爍動,居高臨下,打量著他。
總不能縮回帳篷裡去,江煉隻得趕緊爬起來,一夜酣睡乍醒,不需要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那副尊容不大能入人的眼:褲子皺皺巴巴,頭發亂亂糟糟,衣服也睡歪了、領口對著肩——他尷尬地伸手扯平。
又跟仇碧影打招呼:“五姑婆。”
柳冠國很識趣地走開了。
一夜小雨,崖上的風清新而又濡濕,可能是顧及五姑婆在這兒,附近的拆卸聲都輕了好多,隔壁帳篷裡,神棍在翻身,也不知是醒了,還是沒醒。
仇碧影說:“聽我們小千兒說,你幫了她不少忙?”
江煉注意到自己的褲腳,糟糕,不一樣長,一隻褲腳不知怎麼的蹭卷了邊,腳踝露在外頭。
他說:“應該的。”
仇碧影的第二句話是:“聽說,你是為蜃珠來的?”
江煉一愣。
看來,這對“母女”,昨兒晚上聊了不少,江煉先前那莫名的慌亂忽然消失了,他抬頭看仇碧影,招牌性的笑容又來了,很溫和,不咄咄逼人,也不卑不亢:“是。”
仇碧影笑了笑:“對山鬼來說,蜃珠是很珍貴的東西,一般不會出借的。”
她這話後頭,應該會跟個“但是”吧,江煉並不打岔,隻是靜靜聽她說。
“但是,你就不一樣了,你很聰明,知道做事法則,這世上,想要有所得就得先付出,我很欣賞你這麼明事理——你幾次涉險,幫了小千兒那麼多忙,提什麼要求都是合理的。”
這話沒什麼錯處,但聽起來,似乎串了個味兒。
江煉還沒來得及細想,仇碧影已經換了話題:“我還聽說,在崖下,因為情勢凶險,小千兒逼著你認了三重蓮瓣?”
也不是逼吧,江煉想解釋兩句,仇碧影沒給他這個機會,無奈地輕笑:“這孩子就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三重蓮瓣哪能隨便給人哪,再說了,你也吃不消這壓力。”
“不過,山鬼看重規矩,既然認真盟了誓,那解除也得按規矩來,我跟小千兒說過了,待會你找一下她吧,儘快把這事給了了,也省得心頭總懸一塊石頭。”
說完這話,又朝江煉笑了笑,這才轉身離開。
江煉站著不動,腦子裡盤桓著方才的對答,由字到句。
“哧拉”一聲拉鏈響,眯縫著小眼的神棍自帳篷裡探出頭來,一邊打著嗬欠,一邊把眼鏡架上鼻梁。
江煉垂眸,看了眼神棍那亂糟糟的卷發,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若是神棍這頭,能早探那麼兩分鐘,仇碧影對自己的印象,大概能好上幾分。
畢竟,人是靠襯托的嘛。
神棍又打了個嗬欠,大嘴朝著仇碧影離開的方向:“是那個五姑婆啊。”
江煉嗯了一聲,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這位五姑婆,不喜歡我。”
神棍奇道:“不會啊,我好像聽她說,很欣賞你啊,小煉煉,你是不是想多了?”
江煉笑了笑,沒吭聲。
他沒有想多,也沒有感覺失誤。
他這種,從小看了太多臉色過來的人,太知道該怎麼去看人臉色了,也太會從哪怕一個眼神、一個細小的動作中去感知溫度了。
這位五姑婆,不喜歡他。
***
孟千姿的帳篷還沒拆。
她貼著眼膜,手拿一支紅筆,往掌心上畫蓮瓣,鬆脫的、飄落的蓮瓣。
小白猴在邊上蹲著,目不轉睛地看,孟千姿一時促狹,拿紅筆在它腦門中央畫了個紅點,然後誇它:“美,太美了!”
小白猴怕不是真以為自己美,居然大家閨秀起來,不竄也不跳,四下顧盼,很是矯揉造作。
孟千姿又抹下一邊的眼膜:“來來來,高級貨,你沒用過。”
小白猴也是信了她的邪,巴巴湊上前來。
孟千姿給它貼上。
猴臉太小,又皺巴,眼膜貼上去,像耷拉了個塑料袋,孟千姿先笑了個前仰後合,小白猴仍覺得自己美,更矜持了,還拿爪子想把眼膜推平,可惜三推兩抹的,就揉成了條。
外頭有通報聲傳進來:“孟小姐,那個江煉來了。”
孟千姿趕緊直起身子,一把抹掉另一邊的眼膜,又忙著拿手順理頭發:“進來。”
江煉很快就進來了,見隻有她,覺得奇怪:“辛辭呢?”
這個點,正該是辛辭幫她理妝的時候吧。
孟千姿說:“沒嚇死算他命大,那手,現在拿什麼都抖,我放他歇著去了。”
想想氣不過:“我把勁鬆給罵了一頓,找誰臥底不好,找辛辭去。辛辭那點膽子,五媽不知道,勁鬆能不知道嗎。”
江煉笑,又問她:“那你呢,山膽的事,沒挨罵?”
孟千姿輕鬆作答:“當然沒有。”
“五姑婆好像知道我要借蜃珠的事了,她……沒異議?”
孟千姿笑起來,眉眼和唇角都彎得好看:“沒啊,能有什麼異議?”
其實是有異議的。
其實,也挨罵了。
***
昨兒晚上,孟千姿幾乎一夜沒睡,不然,也不會一大早就做眼膜,去緩和她的黑眼圈。
先是為取山膽的事挨罵,仇碧影發了不小的脾氣,說她:“說好的,明明隻是看看,你居然把它拿出來了,這東西是隨便拿的嗎?”
然而孟千姿這人,就是有個邪性:做了沒什麼底氣的忐忑事,你不指責她,她倒會愧疚自責;越是指責她,她反越能跟你犟。
這次也一樣,開始還耷拉著腦袋任她數落,後來那臉就昂起來了,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副無所謂神氣,末了涼涼說了句:“五媽,說好是說好,但計劃不是趕不上變化嗎?它主動落的,自己想出來。”
“再說了,取都取了。不是沒出什麼事嗎?這兒子生出來,還能再塞回去嗎?養著唄。”
仇碧影讓她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