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勁鬆在邊上聽著,想笑,又不敢笑,隻好催動一張撲克臉,拚命忍著。
後來,說起給江煉調蜃珠的事,又起爭執。
孟千姿要調貴州梵淨山養珠地裡,最好的一顆。
仇碧影依然秉持著一動不如一靜的戒條:“那兒的蜃珠,最少也養了好幾百年了,從來都是隻入不出。你這一動,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孟千姿不能理解仇碧影的想法:“蜃珠就是用來顯像顯音的,它隻有這個功能。你隻收著它不用,就如同光養了千裡馬不讓跑,怕它跑起來有閃失,這不是可笑嗎?”
再多說她就生氣了:“江煉救了我的命,怎麼我的命還不值得動用一顆蜃珠嗎?我坐這個王座,連蜃珠都不能動了?”
仇碧影歎氣,這小千兒,也不知道像誰,被七個媽輪流帶大,性子也是集七家之所有,難描難畫:說她聽話吧,她誰都敢頂撞;說她不聽話吧,明明也不是,乖起來怪招人疼的。
仇碧影最怕她把問題上綱上線、動不動就拿王座做文章,隻好把話說得委婉:“五媽不是小氣,就是覺得你啊,太感情用事。江煉為了蜃珠,才做了這些事,他是有目的的,你看人得仔細。”
孟千姿不想聽:“我知道江煉是什麼樣的人,我又不是不會看人。”
仇碧影脫口說了句:“你會看人?你要是會看人,當初也不會……”
她忽然意識到失言,陡然住了口,孟千姿臉沉得要滴下水來,嘴唇微微翕動著,眼圈都紅了。
孟勁鬆心叫糟糕,想打個圓場,又知道這不是自己插得上話的場合……
好在,外頭通報進來說,那個叫神棍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麵談。
……
***
總之,就是不太開心吧。
但是,懶得提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了,對著江煉,她就一個說法。
沒事啊,搞得定啊,挺順的啊。
想了想,又補了句:“現在交通都快,貴州過來,飛一兩個小時就到了。等我們回到雲夢峰,蜃珠應該就在那兒等著了。恭喜你了,神棍那個箱子,是連個影兒都沒有,你這個,快揭蓋頭露真容了。期待吧?”
貴州過來?
怎麼不是用她在午陵山釣的那顆嗎?
江煉沒多想,隻注意看她,總覺得她沒睡好,眼睛周邊有很輕微的浮腫,還覺得她的輕鬆有些用力。
不好多問,他說了句:“挺期待的。”
又想起神棍昨晚急急過來通報,那些推論,她大概都已經知道了:“山膽取出來了,幫得上水鬼嗎?”
孟千姿沉默了一下,緩緩搖頭。
當時,她是真以為取出山膽,事情就會如多米諾骨牌般,酣暢淋漓,一推到底。
然而不是,又僵住了。
她隻拿到了一個山膽,山膽隻能摧毀祖牌,但摧毀了之後,又能怎麼樣呢?
水鬼家求的,是一個真相:家族這幾十年來,無數死傷究竟是為了什麼,未來是否還會遭遇更大的禍患——不然,丁盤嶺為什麼心心念念,寧死都要把“找山鬼幫忙”這樣的訊息傳達出來呢?
她遲疑著說了句:“水鬼家……一直在找漂移地窟,也許等他們找到了……”
說到這兒,又是一陣茫然:等他們找到了,她帶著山膽去“製”嗎?把漂移地窟裡的祖牌都變成爛棉絮?這件事的意義在哪裡呢?
這話題有點沉重了,除非以後出現新的切入點,否則,無解就是無解。
江煉想說點輕鬆的,他低下頭,恰看到孟千姿掌心零落的蓮花瓣:“我這是……被廢了?”
孟千姿噗嗤笑出了聲,她托起手心讓江煉看:其實還是朵蓮花,仔細看,隻有兩重蓮瓣了,最外圍的那一重,都脫落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那神棍呢?”
孟千姿說:“他暫時是廢不了了,他跟山膽有著說不清的關係,身上又有太多謎題待解,而且,他天南地北遊曆了那麼久,確實通曉很多彆人不知道的事兒——我和五媽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先把他留著比較妥當。”
江煉哦了一聲。
很好,心裡頭酸溜溜的。
頓了頓,他歎氣:“世事難料啊,當初在崖下,他是最不夠格的那個,還是沾了我的光,勉強充數……現在好麼,他晉級,我淘汰。”
孟千姿差點笑彎了腰:“你在這酸什麼?你本來就不想當蓮瓣。”
是嗎?可能吧,他也說不清楚:“想”字難出口,“不想”又不願出口。
他問了句:“我是不是又得背書了?”
孟千姿說:“這次不要你背了,我來說就行。儀式是傻了點,但誰讓我們講究這個呢,你忍忍吧……來,伸手。”
江煉伸出手,手背朝上,忽然想起,起誓時是這樣,解除時大概要反著來,又改成了手心朝上。
應該是做對了,孟千姿徑直把掌心畫了蓮瓣的那隻手覆了上來。
被他的手一映襯,她的手就顯得尤為纖細,他的指尖,已然托到她的腕了——隻要略一翻手,就能把她的儘數包在掌心。
江煉恍惚了一下,竟有點緊張:自己那手,會不會不受他管束,真就這麼做了?
有可能,兒大不由娘,這手長了二十來年了,萬一它有自己的想法呢?
他盯著自己的手看。
聽到孟千姿說:“廢除蓮瓣,沒有前例,也就沒有專用的說辭,我就用山鬼常用的說辭好了,一個意思。”
江煉嗯了一聲,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上,他覺得,自己那小拇指,好像動了一下。
“你小子……”他在心裡說那手指,“想翻天呢……”
孟千姿的話一句一句,就響在耳邊。
“此生有幸,中道結緣,緣不到老,路有離分,隨我伴我,離我去我,蔓不強扭,客不強留,天圓地方,山高水長,由君策馬,任爾高飛,舊約不續,情義留存,謹守其口,謹慎其行,反刀相向,必受其殃,天、地、人、神、山鬼,共鑒。”
他看到孟千姿把手抽開了。
還看到自己上托的手,原來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並沒有動。
也許,小拇指動了一下,隻是他的幻覺,那當口,小拇指並沒有動,隻是他的心,動了一下吧。
正微哂間,孟千姿突然咯咯笑起來,還拉他看:“快看,看那猴!”
循向看去,那小白猴也不知什麼時候抓起了孟千姿方才抹下的眼膜,費儘力氣扒拉開了,有樣學樣,也往自己臉上貼,它那不叫貼了,叫拍——又拍不準,啪一聲拍嘴角邊,又掉下來。
它低下頭,想再撿,孟千姿已經先一步過去,撿起了扔進垃圾袋,又說它:“美死你了。”
小白猴便巴巴看她,想從她這,再享受些“高級的”。
江煉也笑,孟千姿似乎不是很喜歡和人打交道,但和山獸相處時,從來都是發自內心的輕鬆和歡喜,一顰一笑都動人。
他說:“這麼喜歡,準備帶走了養嗎?”
孟千姿搖頭,有幾分不舍,但語氣並不猶疑:“人家是山生山養的,崖底才是它的家,哪能因為自己喜歡,就把它帶走啊。”
又說:“這世上,中道相逢,太多喜歡的人和物了,你留下來也不容易,它跟你走也不輕鬆,記住就好……看緣分吧。”
江煉沉默了會,輕聲說了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