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點剛過, 拔營已告完畢,崖上收的收、撿的撿,恢複了之前的荒寂寥落, 仿佛前兩天的鬨鬨哄哄、人來人往,隻是躺平閉眼、一枕黃粱。
隻剩了一隻腦門上點了紅點的小白猴, 孤零零坐在一大堆專門給它留的瓜果糕餅之間, 愣愣看一個人下崖,又一個人下崖, 孟千姿下崖的時候, 它心有不甘地追了幾步,卻也隻追到梯子頂,怯怯地探頭下望,就再也不敢邁步了。
它生在崖下的叢林間,這輩子走過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在孟千姿的驅使下上崖了,這已經是它世界外的世界、天外的天。
再遠的距離, 它就不敢走了, 對孟千姿的不舍留戀, 敵不過它對未知的畏懼。
它在梯頂邊緣處竄來竄去,吱吱亂叫, 最後不叫了,蹲在那兒,捧了根香蕉啃,呆呆看潮水般的一群人沒入密林。
隔遠了看, 它像塊猴形的、蹲伏的石頭。
孟千姿回頭衝它擺手:“回去吧,以後就機會,我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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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辭隨著一乾人往山下走,精神有點恍惚,沒留神間,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下去,幸好邊上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胳膊,還關心了句:“小心點啊。”
這聲音……
辛辭抬頭去看,有點受寵若驚。
居然真是孟勁鬆。
這老孟,啥時候改了性,關愛起他來了?
他不知道,孟勁鬆這是被孟千姿訓了,孟千姿的原話是:“辛辭今早給我梳頭發,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似的——我告訴你,辛辭這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後落下個瘋呆癡傻……都由你負責。”
是以孟勁鬆不得不對他分外留意,見他沒精打采,總覺得是已經嚇出了隱含疾病:“沒事吧?”
換了其它的山戶這麼問,辛辭大概嗯一聲就完了,但來自老孟的關愛,好比南極吹暖風,讓他覺得自己倍兒有麵子、身價都高了——必須鄭重作答。
他說:“沒事沒事,神經哪那麼脆弱。”
孟勁鬆鬆了口氣,但還是進一步求證:“那你怎麼魂不守舍的?”
辛辭又讓他說得唏噓起來:“還不是因為那個……白小姐麼。”
早上,因梳頭不力被孟千姿打發走之前,他跟孟千姿聊過幾句,雖說聽不明白,但隱約得知,白水瀟是被那洞神吸耗掉了體內的水分、當成了對外聯絡的“助推器”。
他有點傷感:“你是沒看見,白小姐出事之前,一直在跟我講她和洞神之間才是真感情,又看不上世俗情愛,覺得是講金不講心,覺得自己的感情才是超脫一切的……不瞞你說,有那麼幾秒,我差點被她這說法給洗腦了,哪知正說著,她就……”
想起白水瀟當時的慘狀,辛辭不覺打了個寒噤,喃喃了句:“就是覺得……太諷刺了。”
就為這事啊?孟勁鬆有點瞧不起他:要麼說大太監就是大太監呢,陰柔過甚,成天為了點情情愛愛的事傷春悲秋的。
他說:“女人被男人騙這種事,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男人騙女人,一種是女人自己騙自己。”
“那洞神能是真愛她嗎?落花洞女這傳說,都多久了?這些年下來,得出了多少落花洞女啊,無非是洞神誆來、給自己解悶辦事的工具罷了。”
他總結:“這事兒,在我看來,沒什麼好諷刺的,也不值當去傷感,究其根源,是白水瀟自己想得太多了。有時候啊,男人愛女人,不一定有那麼愛,是女人腦補太多、糾集種種行為跡象,非認為這是愛的表現。”
辛辭氣結:“老孟你這人怎麼……沒點人味呢?”
很好,嘴皮子這麼利索,看來戰鬥力甚強,絕不存在什麼“瘋呆癡傻”後遺症的可能,孟勁鬆有點後悔剛剛對辛辭施加的關愛了:就該讓他摔一跤,人摔得皮實點了,那點矯情亂傷感的小心思也能摔掉點。
他回了句:“男人麼,說話就是這麼粗糙,話糙理不糙唄。”
說完就走開了。
辛辭原地站了會。
他隱隱覺得,孟勁鬆的話好像是在諷刺他什麼。
但到底諷刺的點在哪兒呢,沒想明白。
***
孟勁鬆有點小得意:成功暗損了一把辛辭。
但又怕損得太含蓄了,他那智商領會不了。再說了,真是近墨者黑,跟辛辭混熟了,居然玩起這套向來為自己不齒的嘴皮子把戲了。
所以,那點得意,很快也就索然無趣了。
他舉目四顧,想找找孟千姿走到哪了、以便趕過去陪著,正張望間,身後有人叫他:“勁鬆啊。”
是仇碧影,孟勁鬆應了一聲,三兩步迎過去,又調整自己的步伐,以便跟仇碧影保持一致。
仇碧影走得很慢,是刻意放慢的那種,很快,兩人就落到了大部隊的後頭,拉開了一段距離。
孟勁鬆心頭忐忑,覺得仇碧影這是有話跟他說。
果然,又行了一段,仇碧影壓低聲音:“勁鬆。”
身邊都沒什麼人了,完全沒有低聲的必要,足見要談的事須得小心和隱秘,孟勁鬆也壓低聲音:“您說。”
仇碧影說:“不是跟你說過嗎?小千兒身邊出現了適齡的、條件過得去的男人,要及時跟我們講啊。”
孟勁鬆一窘:“是這樣的,事出突然,江煉跟千姿認識,也沒幾天……”
仇碧影打斷他:“男女情-事,又不是搭架造屋、種豆播稻——一定要經過個寒來暑往才看得出來嗎?有個詞叫‘一眼萬年’,我覺得是誇張了點,但基本上,看個幾眼,有沒有感覺,心裡還沒個數嗎?”
孟勁鬆還想為自己辯解一下:“他們起初,一直有衝突……”
仇碧影笑了笑,可那眼裡,分明沒什麼笑意:“很好,起初有衝突,這才幾天,已經化解了——我告訴你啊,同生共死一次,那交情,勝過平淡度日三年。用你們年輕人的的新潮話講,那叫不可替代性。”
“給你送花、請你吃飯、向你獻殷勤的人不難找,從火場裡救你性命、陪你下崖、一起剖膽的人,這輩子能遇到幾個?千姿活到八十歲,都會記得:有一年她下崖,差點被著了火的蝙蝠群給害死,是江煉救的她。”
沒錯,不可替代性,連那群著了火的蝙蝠,都有不可替代性——人這輩子,能遇上幾趟這樣的凶險呢?勢必記憶深刻,沒事就會拿出來咂摸:“那一次啊,想想就可怕,被數萬隻著了火的蝙蝠圍著,差點就回不來了。”
……
孟勁鬆不吭聲了,半晌才答了句:“五姑婆說得在理。”
仇碧影想再說他兩句,看他那副恭敬赤誠的模樣,又不忍心說了:這些年,孟勁鬆勤勤懇懇,處處以孟千姿為先,是人人都看在眼裡的。
她歎了口氣,說:“你啊,多長點心吧。”
***
江煉下山時,本來是想和神棍一起走的,但這種爬山下坡的事兒,體力不同的人,永遠沒法同步,也不知怎麼的,就和柳冠國結了伴。
和柳冠國相處,沒什麼壓力,江煉樂得跟他同行,一路說說聊聊,時間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