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搖頭:“不是,這箱子沒接縫。”
柳冠國不以為然:“興許人家有接縫,隻是關得太嚴,畫上沒體現出來呢?”
神棍說得很肯定:“不是,它絕對沒接縫,因為……你們看那個圖幅分界。”
箱麵上的上古神話圖幅都是一張一張的,但並不是四四方方的條框分隔式:是以鳥獸的形體姿態作分隔,所以畫麵的排布極融洽,過渡非常自然——豎向的分割線是纖瘦的鳳鳥,橫向的是健碩的獸。
若非說有什麼奇怪的,那就是獸都很小,但鳳鳥極華麗纖長,那繁複的尾羽,甚至能從箱子的這一麵迤邐到那一麵去。
神棍隻指那鳳鳥:“這是什麼?”
王慶亮回答:“鳳凰啊。”
這還用問嗎,頭小、身子小,尾羽拖得極長,姿態妍麗,頭身在箱子正麵,尾羽則延伸去了底麵。
“一共幾隻?”
柳冠國心裡毛估了一下:“四隻吧。”
四個箱麵嘛,一麵一隻,那應該就是四隻。
神棍說:“不對,我剛數過了,你再數數。”
他語氣很鄭重,柳冠國不敢敷衍以對,和王慶亮兩個互相配合,變換手裡的畫紙方位,把每個箱麵都看了一遍。
隻有三隻,而且,這三隻是首位相銜的:也就是說,一隻的喙銜著另一隻的尾,一個接一個,最終形成了一個閉合的圈——或者說是閉合的方框——恰恰把這個箱子,給圍了一圈。
所以呢,這又能說明什麼?說明雕刻者匠心巧妙,把圖幅安排得處處有玄機?
神棍看出了柳冠國的疑惑,他說:“你們可能看不懂,但我能看懂,這三隻,不全是鳳凰。”
說著,他伸出手指,點向其中一隻:“鳳。”
然後移動身位,點向另一隻:“凰。”
又半彎下腰,指底麵上的那隻:“鸞。”
柳冠國還是如墮五裡霧中,神棍在馬紮上坐下:“都先放下吧,舉著累……你們沒有聽說過,七根凶簡的傳說?”
***
傳說中,這世上最早有文字記載的七則凶案,不知道是刻在龜甲還是獸骨上,因為是最早被刻下的,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繼而衍生出七道不祥的戾氣。
但凡接觸到它們的人,都會心性大變,也犯下類似的凶案,被時人稱為不祥——心懷恐慌的人們祭祀百神、巫祝禱天,希望借大能之手祛除,最終卜得的結果是,後世會出一位大德之人,封印這七道戾氣。
光陰荏苒,周朝末年,王室衰微,大德之人老子決意隱退,騎青牛過函穀關。
當時鎮守函穀關的令官尹喜頗通天像,隱約見到紫氣東來,猜到了必有貴人過關,於是早早在隘口等候,果真攔下了意欲出關的老子,苦留無果之後,說:“先生那麼大學問,不為這世間留下點什麼嗎?”
史載,老子礙於尹喜的盛情,在函穀關盤桓三月,留下了一部約五千字的《道德經》。
但還有一個版本的傳說中提及,老子留下的,不僅僅隻是《道德經》。
他決意為當世除一大害,於是引那七道源自龜甲獸骨中的不祥之氣於七根木簡,用鳳、凰、鸞三種形狀的青銅簡扣扣封,並吩咐尹喜說:五行造世,整個世界由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構成,每一種都能暫克那七道戾氣,但終非治本之策。
所以他的做法也是在設局布陣:木簡屬木,木生於土、汲水而長,暗合“木、土、水”,“鳳、凰、鸞”為當世神鳥,其性屬火,而青銅簡扣又暗合“金”字,至此五行俱全,引神鳥吉祥之氣,封印七道戾氣。
其實那木簡本是克製戾氣的一部分,並不邪惡,但因為戾氣附著其上,久而久之,人家便稱它為七根“凶簡”了。
尹喜畢恭畢敬接過,問老子:“先生為什麼不毀了凶簡呢?”
老子歎息說:即便乖戾凶邪,但的確是人犯下的罪責,粉飾抑或銷毀,都無法抹殺其存在。
尹喜又問,那如果有一天,鳳凰鸞扣又打開了,七根凶簡豈不是又要流禍世間?
老子哈哈一笑,浮塵一甩,跨青牛而去,說:放心吧,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
王慶亮還真以為是聽學者講故事,聽得有滋有味,還忍不住點評:“其實老子是毀不掉凶簡吧?七道戾氣呢,看不見摸不著的,怎麼毀啊。”
神棍嗯了一聲:“後來,我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柳冠國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後來,鳳凰鸞扣被打開了嗎?”
他直覺,不能隨便立fg,老子說“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說得這麼篤定,反叫人心裡七上八下的,沒底。
果然。
神棍點頭:“打開了,在那之後的數千年間,不斷被打開,又不斷被封印,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說到這兒,他漸漸恍惚起來。
七根凶簡最後一次被封印,是在四年前,而他,幾乎全程參與了這件事。
那時候,他有五個朋友。
梅花九娘的關門弟子、亦即“壁虎遊牆”的真正傳人木代,神棍在有霧鎮上住的那幢大宅,就是木代所借。
木代的愛人、海外雇傭兵出身的羅韌,采寶人世家的炎紅砂,合浦采珠人的後代一萬三,以及初時混跡於解放碑一帶小偷小摸,後來投在木代門下、成為梅花九娘徒孫的曹嚴華。
這五個人,因緣際會,卷入了那次事件,在走到末路、無計可施之下,同時引凶簡之氣和鳳凰鸞扣之力上身,把自己的血肉凡軀,變成了再次封印凶簡的載體。
這幾年,他時常去探望這幾個朋友,每一次,大家都隻揀高興的話說,從不涉及這個話題。
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不是長久之策:肉身終歸是要死的,到那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而神棍的擔心還要更深一層:打個比方,這就像五個薄瓷胎瓶裡,關進了窮凶極惡的猛獸,為了避免胎瓶被撞碎,不得不在胎瓶外箍上一層又一層的鐵絲,以作加固。
猛獸是凶簡,用來加固的鐵絲是鳳凰鸞扣之力,五個人,就是那五個胎瓶:猛獸固然暫時無法脫逃、鐵絲箍索也依然堅-挺,但胎瓶呢,是會被這粗暴的夾擊衝撞之力震碎的啊。
神棍每次和他們見完麵,都會止不住地傷感,覺得他們的生命因為承受了太多,在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消耗和流逝著。
所以,他一直想找個更好的解決辦法,但四方求索,毫無頭緒。
直到今天,突然之間,像是老天開了眼、現了曙光,又或許是因為,他一直沒放棄過求索,而機會,終將降臨到有準備的人頭上。
為什麼那些木簡和鳳凰鸞扣,不能長久地封印住七道戾氣?
因為它們不是原裝的,那七道戾氣,有個最早的來處。
那七樁最早的凶案,到底是刻在龜甲還是獸骨上?
是獸骨,骨頭。
是巴梅法師說的、可怕的骨頭,能吞吃人的可怕骨頭。
法師看挑花時,憑的是一種直覺和感知,並非真正看到了骨頭張開血盆大口、哢哢咬人。
他說的,也許就是那七塊最原始的、附著了戾氣的獸骨,確實可以吞吃人,吞掉人的性命、吃掉人的本心。
更何況,這箱子上,有著首尾相銜的鳳、凰、鸞。
神棍的眼前慢慢模糊起來,他的鼻子泛酸,隱約覺得,那一直牽掛著的懸心事兒,也許就快有指望了。
他開始相信,冥冥中也許真的有天意,在他的夢境裡逡巡,把他導引向山膽、導引向箱子,導引向自己關心的那些人乃至是他自己的……命運。
神棍的嘴唇哆嗦起來,突然仰頭大叫:“小煉煉……小煉煉呢?誰這麼沒眼色,把他給放走啦?”
***
半夜的時候,江煉睡得正熟,驀地就醒了。
是被進來的消息提示音給吵醒的。
他怔了兩秒之後,飛速翻身下床、去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一個沒留神,差點被裹在腿上的毯子給絆趴下。
這些天,他很關注不明來電和新消息,甚至把一直以來設的睡眠免打擾給取消了:然而來電不是向他推銷房產的,就是通知他已中獎的,或者嚴詞厲色地告訴他,他的銀行卡涉及犯罪,需要點擊鏈接確認身份。
新消息的格調也高不到哪兒去:不是推廣澳門博-彩的,就是淘寶商家的上新通知。
但是夜晚,還真沒有過消息,因為不管是騙子還是銷售員,總得睡覺吧。
他直覺這則消息不一般。
江煉抓起手機,連退幾步坐回床上,長籲一口氣,看消息提示欄那個小小的“1”,心跳得有點厲害:那搏動裡,有點期待,也有點慌。
他點開消息,隻一句話。
是他全然沒想到的一句話,沒頭沒腦。
“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口箱子。”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