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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骨焚箱 尾魚 12768 字 7個月前

() 兩天之後, 神棍回到了雲夢峰。

這兩天,他又央著那個巴梅法師試過兩次,但巴梅法師實在是看不出更多了的, 最後取了個折中的法子,讓馬娟紅跟神棍說, 他把這繡好的挑花圖掛家裡, 天天參詳,萬一再參詳出什麼來, 一定及時通知他們。

馬娟紅看巴梅法師那愁眉苦臉的樣兒, 幾乎都要同情他了。

於是反過來勸神棍:“棍叔,咱們老在這兒,他有壓力——就跟解數學題似的,越逼越解不出來,不如先緩緩,也許無心插柳,哪天他心情好, 又讀出個一句半句的呢?”

沈萬古也在邊上附和:“棍叔,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對什麼事沉迷得有個度,你看你現在, 跟魔怔了似的,跟你說個話,你反應都慢半拍——可不能這樣,一口吃不成胖子, 咱得慢慢來。”

先緩緩,慢慢來,好像也隻能這樣了。

***

到的時候是晚上。

整個雲夢峰冷冷清清,高處的客房也沒亮燈,看起來不像有人入住的模樣,神棍有點納悶,不解地跨進大門、穿過小院,又進了前廳。

前廳的光很暗,柳冠國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正坐在小馬紮上,圍著一張低矮的小方桌喝酒,桌上有不少下酒菜:剁椒魚頭、血粑鴨、壇子蘿卜、蒿子粑粑什麼的。

抬頭瞧見來人,柳冠國一口酒險些嗆著,趕緊起來招呼他:“呦,棍……棍哥,你回來啦?吃了沒?”

神棍說:“沒呢。”

沈萬古他們,都是在這頭有家的,不需要住客棧,本來說一起吃了晚飯再送他回雲夢峰——但這兩天都是一大群人聚夥吃飯,神棍嫌吵,拒了。

柳冠國趕緊又拿了個小馬紮過來:“棍哥,來,來,我們這剛喝上,菜還沒怎麼動呢,不是吃剩的。這我酒友,王慶亮,在午陵山景區當保安的。”

又向王慶亮介紹神棍,隻說是研究民俗和古代文化傳說的學者。

王慶亮一聽是文化人兒,肅然起敬,也跟著柳冠國叫他“棍哥”。

神棍坐下,四麵看看,又問:“人呢?”

在瑤寨這幾天,他還真沒惦記過外頭的人,跟以往一樣,一心撲在自己的事上,又或者,如沈萬古所說,他這兩天有點反應遲鈍。

柳冠國說:“走啦,這都完事了,還有不走的麼?江煉小哥他們幾天前就走了,說是家裡有急事,孟小姐她們是昨兒走的。終於把這些個神佛都給送走了,我好不容易舒坦下來,這不,還偷著懶,沒營業呢。”

想了想又補充:“不過棍叔,你彆擔心,孟小姐走時交代了,讓我跟你對口、給你行一切方便,有什麼問題,找我就行,我辦不了的,可以直撥孟助理。”

神棍哦了一聲,先伸筷子去夾血粑鴨。

他太習慣跟朋友們的隨聚隨散了,從不覺得誰誰走了是個問題:這年頭,還能失聯嗎?交通和通訊都這麼方便,想見麵,隻看有沒有心,其它都不在話下。

神棍咬下鴨肉,瞅瞅桌麵挺乾淨的,於是銜著鴨骨架不知道往哪吐。

原本,王慶亮和柳冠國的座位之間是有個垃圾桶的,但多了一個人,顯然不夠用了,柳冠國吩咐王慶亮:“你去拿點紙來,墊著。”

王慶亮熟門熟路,先去複印機那找,複印機旁的台子上有個廢紙筐,那些客人打印了未及拿走的,就會收在這兒,等積滿了一塊處理。

王慶亮抽了十來張過來分給大家,手上的那幾張,本來都墊在桌麵上了,他又把最上頭的那張拿起來看。

看著看著,噗嗤一樂:“呦,這不閻大善人嗎?”

又喃喃:“不對不對,閻大善人怎麼會穿民國裝,這cospy吧?”

柳冠國斜了他一眼:“你還懂cospy?閻大善人又是誰啊?”

王慶亮奇道:“我怎麼不懂了,現在那些小年輕,老穿著古裝往景區跑,又拍照又直播的,還弄把小破劍在那耍,我看得多了……閻大善人你不曉得啊,就是閻金國,閻老七啊。”

神棍正伸出筷子,聞言怔了一下,又縮回來。

他覺得閻老七這名號,自己好像在哪聽過似的。

柳冠國從王慶亮手中拿過那張複印紙,上頭是有個半身的人像,他反複端詳:“哪像了啊?”

閻老七,柳冠國當然是曉得的。

早些年,法製還沒那麼健全,各地打擊黑惡勢力也還沒那麼狠手,姓閻的號稱湘西一霸,欺男霸女的事兒沒少乾,有人罵他來日必有報應,話傳到他耳朵裡,他冷笑說,自己就是活閻王,不信鬼也不信神,不怕報應。

哪知七八年前吧,一次外出旅遊回來,忽然轉了性,當然,也不能說從此就吃齋念佛了,不過的確是從各處不法生意收手,那些個缺德事,漸漸再也不乾了,反而開始消宿仇、做善事,修了不少路橋,還捐過學校,午陵山建景區時,這人也出了不少錢,景區開張剪彩的時候,還請過他,當時的合影照片,現在還在景區員工活動室的牆上貼著呢。

難怪王慶亮一眼就認了出來。

見柳冠國還是沒認出來,王慶亮簡直替他著急:“你不能隻看那鼻子,閻老七年輕的時候,鼻梁被人打斷過、破了相,整容又沒整好,鼻子那始終怪怪的。你得看臉,還有那短脖子、後腦勺,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聽到“鼻梁被人打斷過”幾個字,神棍如醍醐灌頂。

終於想起來了,閻金國,閻老七!

這還有想不起來的麼,他最好的朋友小峰峰,曾經為了救人,打斷過一個湘西地頭蛇的鼻梁骨,後來為絕後患,找了道上的人道歉說和,賠了兩萬塊醫藥費不說,還得了個終生禁令:這輩子都不能踏足湘西一步。

神棍突然興奮,連這些日子以來的煩心事都給忘了:“哎哎,給我看看!”

柳冠國忙把複印紙又遞給神棍。

王慶亮猶在唏噓不已:“叫我說,這閻老七也是命好,他要是一條道走到黑,早吃槍子兒了,現在麼,反成了閻大善人、受人尊敬的企業家了。”

的確命好,閻老七改邪歸正之後兩三年,新一輪嚴打開始,專治那些地方保護傘下的黑惡勢力,不少閻老七早年的狐朋狗友,都進了高牆吃牢飯了,唯獨這閻老七,因為宿仇已消、又接連做了不少好事,沒人去翻他舊賬,反躲過了一劫。

原來這閻老七長這樣啊,隻不過怎麼穿了一身民國裝呢?

神棍看著看著,認出這是素描畫的複印版,而這素描的筆法……

他奇道:“這是我們小煉煉畫的吧?”

肯定是,小煉煉畫的那幅結繩記事,他都不知道翻來覆去看過多少次了,對他的筆法特彆熟悉,再說了,這一陣子,這客棧內外,哪還有彆的人動筆畫畫啊。

柳冠國也想起來了:“對,對,那天況美盈找我複印東西來著,沒錯,就她複印的。哎呦,這妹伢子也造孽,不知道得了什麼病……”

神棍隨口應了一聲:江煉跟他提過這一節,不過沒具體描述,隻說一連幾代都得了怪病,死得很慘,皮膚從裡往外撕裂開來,咽氣的時候,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

王慶亮好奇,拈了顆花生米塞進嘴裡,含糊著問了句:“什麼病啊?醫不好麼?”

柳冠國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罕見型血液病吧,我後來去網上搜,都沒搜到類似的症狀——你不知道,她被刀子割傷的時候,那血啊,跟煮開了一樣,又是噴濺又是翻泡炸開……”

他拈了塊魚肉大嚼,又把細刺吐在墊紙上,因為在吃東西,說得嘟嘟囔囔的:“總之,怪嚇人的。”

那血啊,跟煮開了一樣……

神棍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烈火滾過沸騰著的血,可以打開機關的結扣。

況美盈的血跟煮開了一樣,又是噴濺又是翻泡炸開,那不就是……沸騰著的血嗎。

這是江煉畫的畫,江煉平時好像不畫畫的,隻有貼神眼時才畫,那天,他臨去瑤寨時,江煉還跟他說,要和孟小姐去看蜃景,沒錯,他一定是看完蜃景回來,又貼了一次神眼。還有,當時,自己回了句什麼來著?

——我們就各走各道,各找各箱好了……

神棍的腦子裡嗡嗡的,他攥著那畫的手有些發抖,那紙便也就嘩啦作響,他囁嚅著說了句:“這畫……就這一張嗎?還有嗎?啊?還有嗎?”

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吼了。

王慶亮和柳冠國怔了會,同時反應過來:一個又奔向了複印機旁的廢紙筐,另一個急急翻揀桌上的墊紙。

又找到了四張,都是箱子。

而且,是箱子的上下前後麵——江煉的畫法,即便是側重描畫一麵,也總要用線條拖帶,將畫麵塑造得立體,讓你知道,這是口箱子。

況美盈是按江煉畫畫的順序給紙張排序的:抱著小雲央的白色裙褂女人、箱子的左右側麵、箱子的上下前後麵,以及閻羅。

共計八張。

複印時,後頭幾張沒紙了,最後那一份,韋彪隻收走了那個女人的和箱子左右側麵的,剩下的那五張,是後來複印機的紙重新裝填之後,又哢哢吐出來的。

也真是萬幸,這幾張還沒被處理掉,雖然其中一張,被吐下的骨頭魚刺給浸臟了,但還好,不影響觀看。

神棍反複看那幾張圖,越看,那臉色就越白,呼吸也就越發急促,王慶亮和柳冠國不明所以,也湊上來橫看豎看。

不就是個雕工精致的、雕了幾幅上古神話的箱子嗎?

光看還不夠,神棍讓柳冠國和王慶亮幫忙,把那四張畫紙真的按照上下前後托舉到桌麵上方、拚接成了個箱形,自己坐著看、站起來看、彎腰去看,又退開了幾步看。

看到後來,額上流汗不說,激動得連眼圈都紅了,哆嗦著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子,想豪飲一番以抒胸臆,忽又想起自己一杯倒的秉性——而現在,最至關重要的,就是保持清醒、保持頭腦冷靜。

於是又放回去。

柳冠國還保持著胳膊抬舉的姿勢,覺得有點滑稽:“棍哥,你這……是有什麼發現嗎?”

他本來還想問“咱能放下胳膊嗎”,見神棍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箱子”看,又沒好意思提,畢竟這位身份不同,人家可是三重蓮瓣呢。

神棍問:“你們有沒有發現,這箱子有什麼特彆的?”

王慶亮想撓頭,惜乎沒手:“有神話圖,弘揚了……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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