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倒是很實在:“我看就算我在,也是一會看你,一會看他,隻有聽你們講的份兒。”
***
冼瓊花臨睡前,惦記著再去看看孟千姿。
她穿過小院,繞過假山,正要拐上連接院落間的廊道,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七妹。”
是仇碧影,冼瓊花停下腳步,順手正了正麵前假山洞裡、一盞燭火的擋風罩。
仇碧影過來,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我剛跟老四打完電話,你知道嗎,老四玩了手陰的。”
冼瓊花一怔。
“她把咱們昆侖的歸山築,一個最漂亮的單身小姑娘,調去對接江煉了。”
冼瓊花脫口說了句:“色-誘?”
仇碧影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說什麼呢,你把我們山戶的女娃娃,想成什麼人了?老四的意思是,小千兒現在跟江煉不在一處,誰知道江煉會不會偷腥呢?調個漂亮小姑娘過去,沒準江煉去招惹她呢,這樣,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問起來,我們什麼都沒做,是江煉把持不住。”
冼瓊花沒好氣:“多此一舉。”
她甩下仇碧影,大步進了孟千姿的院子,進了大廳,轉向臥室,到門口時,就見孟千姿的房門半開,辛辭和孟勁鬆站在門口,正窸窸窣窣說著什麼。
冼瓊花悄無聲息走近。
就聽辛辭說:“我到千姿身邊一年多了,連本書都沒見她翻過……頭一次見到她這麼下功夫。”
孟勁鬆難得和辛辭意見一致:“誰不是呢,千姿從小到大,就不是聰慧型的,一路低分過關。”
越說越不像話了,冼瓊花輕咳了一聲。
兩人忙不迭回頭,孟勁鬆自知失言,臉色略變,辛辭幸災樂禍,心說:該!叫你說千姿的小話。
冼瓊花透過門縫朝裡看,就見孟千姿坐在床上,馬尾高紮,正認真翻著什麼,身側都是大大小小的本簿。
冼瓊花奇怪:“大晚上的不早點休息,這乾什麼呢?”
孟勁鬆說:“剛突然讓我們把段太婆當年的簿記什麼的都搬來,說她要研究,勸不住。”
冼瓊花嗯了一聲,抬腳進屋,防這倆再偷窺,順手關了門。
孟千姿聽到聲音,抬眼看過來,喊了聲:“七媽。”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她必是心情不錯。
冼瓊花笑了笑,推開一處本簿,在床邊坐下:“這是乾什麼,都是老物件,堆成這樣,把床都弄臟了。”
孟千姿說:“我是想著,事情跟段太婆有關,翻到翻她曾經的本簿,說不定能有收獲。”
說到這兒,又看冼瓊花,猶豫了一下,問了句:“七媽,我是不是……有點笨啊?”
冼瓊花說:“怎麼會,哪興出的這想法?”
孟千姿垂下眼簾,指甲輕輕摳索冊頁:“我就是覺得,每次有什麼進展,發現什麼線索,都是江煉和神棍在說,我從來都遲人半步……七媽,你說江煉會不會嫌我笨啊?”
冼瓊花罵她:“你又胡說八道,你乾嘛跟這兩人比?神棍這一輩子,都在遇事解謎,人家當然比你經驗豐富,至於江煉,不是說他是被況同勝訓練來做事的嗎,要的就是腦也快。韓信會打仗,蕭何能治國,還不是劉邦做皇帝?這倆再聰明,一個是你的三重蓮瓣,一個是你……”
她一時卡殼。
孟千姿卻順竿子爬了:“一個是我什麼啊七媽?”
冼瓊花瞪她,她卻笑嘻嘻去拉冼瓊花的衣服,無意間帶倒身側一堆本簿,有一本裡頭,一連滑出好幾張夾著的照片來。
孟千姿撿起了看,那是一張合影,女的是段太婆,時年四十來歲,男的卻是個英俊的年輕小夥子。
冼瓊花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往歪處想:“多半是你段太婆的助理,她每到一處,都會留影的。”
孟千姿哦了一聲,又撿起一張,這一次,是三人合影,中間的是段太婆,右手邊是個矮小乾瘦的老太太,左手邊卻是個十七八歲的明麗小姑娘。
背麵有字,寫著:黑苗蠱王及其傳人阿木理(音譯)。
孟千姿嘖嘖:“黑苗蠱王哎,我段太婆真是,見過太多牛人了。”
冼瓊花好奇:“我看看。”
她接過那張照片,看了兩眼就擱下了,正要說什麼,像是忽然斷片,過了會,又拿起那張照片,眉頭漸漸擰起。
孟千姿心頭忐忑:“七媽,怎麼了?”
冼瓊花說:“這個阿木理,看起來挺眼熟的……”
她忽然想起來了:“當初,我著手安排人查過神棍在有霧鎮的宅子,他的床頭還是書桌上,放了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跟這個阿木理很像……”
孟千姿心中一動:“你是說神棍那個假想的女朋友?她是黑苗蠱王的傳人?神棍知道這事嗎?”
冼瓊花覺得她問得好笑:“神棍知不知道這事,你該問他啊,怎麼反來問我呢?”
***
神棍沒能接到孟千姿的這通問詢電話,他出來逛夜市,壓根就沒帶手機。
彼時,他正和況美盈坐在一家燒烤店外擼串,而韋彪被打發去給兩人買酸奶。
吃得正歡時,韋彪拎著打包的酸奶回來,一人分了一個,又向況美盈說起路上見到的:“美盈,昨天那瞎眼老頭你還記得嗎?居然是個算命的。”
況美盈當然記得:“他說我好命呢。”
又轉向神棍:“神先生,你說,算命的話能聽嗎?”
神棍還沒來得及答話,韋彪又插了句:“我隨口問了句多少錢一算,他說起步三百,三百!這搶錢呢,人家五塊十塊錢就能算——怪不得他窮成要飯的,一點都不腳踏實地。”
況美盈沒吭聲,倒是神棍怔了一下:“三百?”
“對啊。”韋彪憤憤,仿佛那老頭已經把他的錢詐了去似的,“那些本來想算著玩的人一聽,都罵他神經病。”
神棍追問:“那他被罵,是什麼反應?”
“無所謂唄,就一副很清高的模樣。”
神棍一顆心突突跳:“他有什麼特征沒有?”
況美盈答了句:“瞎子啊,他兩隻眼睛裡,長滿白茬茬的翳,怪嚇人的。”
神棍連串也不吃了,騰一下站起身:“他在哪兒?”
韋彪嚇了一跳,下意識指向街口。
神棍拔腿就往那頭跑,跑了一小段又回來:“錢,錢,三百。”
韋彪趕緊掏了遞給他,神棍攥著錢,直奔街口,近前時,果然看到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席地而坐,歪著頭,似在打瞌睡,身下墊了塊臟舊的看卦布,而布麵上,有個空空的破瓷碗。
神棍一語不發,徑直把錢投進了碗裡。
那老頭沒動,卻又近乎沙啞的聲音飄了上來:“客人看什麼?”
神棍說:“看看……我的命。”
那老頭抬起頭,圓睜著長滿了翳的眼,端詳了他好一會兒,說了句:“半生漂泊,半世安穩,好命,長命。”
神棍舔了舔嘴唇:“能看來曆嗎?”
老頭嗯了一聲:“姓什麼?”
神棍答了句:“姓神,不不,姓沈。”
老頭嗬嗬笑起來:“你這不是胡說嗎?哪有姓神的?沈家人萬萬千,也沒你這號啊。”
說著,老頭起身,摸起卦布,揣上錢碗,竟是要走的架勢。
但這話沒錯,沈木昆,本就是“神棍”的諧音拆字,是他當年作為盲流要落戶時,給自己起的、像模像樣的名字。
他喉頭發乾,問了句:“那我姓什麼?”
老頭蹣跚著往外走。
神棍大急:“你是不是葛家人?傳說中一世走江北的葛大?葛大先生,你知道我本家姓什麼嗎?我是被扔在一個小村口的,我從來不知道本家姓什麼。”
葛大身子一停,頓了頓,重又邁步往前走,神棍聽到,有喑啞的聲音飄來:“十豆穿衣衫,桔木伐倒來種杉,八百年歲一聖賢……”
這是字謎。
神棍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十豆穿衣衫,是個彭字。
桔木伐倒來種杉,還是個彭字。
而八百年歲一聖賢……
那老頭的最後一句話幽幽傳來:“你祖上,姓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