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正想往外走,鼻翼下意識地又是微動。
有腥臭的味道過來了,越來越近,而且這味道裡帶臊熱。
活的。
孟千姿迅速撳滅了手電,左右看了看,避身在一塊山石後,抽槍在手,搭於石上,屏息瞄準。
沒過多久,那個東西就進來了,形體怪異,一看那腦袋,孟千姿就知道這是“誰”了,果然是腦袋碩大,四肢細且長,宛如螳螂人。
孟千姿咬牙,槍口下壓,瞄準它一截細腿,扣下扳機——說實在的,她的射擊跟她釣蜃珠似的,時中時不中,純看運氣,今兒戾氣重,似乎運氣也好,一擊即中。
那螳螂人翻滾開去,發出很低的怪音,這聲音讓人心頭發毛,似乎是喉嚨和聲帶沒發育好,沒法正常發聲,但偏又會擠出些來。
孟千姿擰亮手電。
這一下,看了個分明。
這螳螂人是穿著衣服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誰的,左扒一件右套一件,隻取個蔽體保暖的功能,正常人絕不會這麼穿。腦袋也不是大,是後腦凸起,像是長了兩個頭的畸形兒,但一個頭未能獨立,被另一個吸納了一半。更駭人的是它的四肢,它沒穿鞋,袖子和褲子隻遮住肢體的一半,另一半是露在外麵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手電光驚到,那露出的一半居然翻折了回去,這一翻折,體形倒是比先前正常,像是個人了。
螳螂人身側不遠處,落了根細如胳膊的腿,被她打斷的那截,奇怪,斷了腿,居然沒流什麼血,而且,那截腿上的皮膚,看起來腐爛而又鬆垮,有幾處的皮耷耷欲墜,像是在哪兒稍稍一蹭,就會被蹭帶下來。
孟千姿一下子想到了水鬼。
沒錯,一定是水鬼,當年水鬼在三江源出事,死狀千奇百怪,她印象最深的,是聽說有人的骨頭迅速生長,以至於長得戳破了皮膚——這是皮膚的生長速度沒趕上骨頭,若是趕上了,人又活下來了,就是眼前的螳螂人了吧。
但這是哪一撥的水鬼呢?
電光石火間,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三江源的那幾頂破帳篷,原本是一個營地,裡頭至少也有二十來號人,後來,丁盤嶺出現的時候,那一個營的人全都失蹤了。
山鬼介入之後,水鬼已經安靜如雞了、不再四出活動,理論上,漂移地窟斷了手腳,也失了“耳目”——最後失蹤的那批水鬼,正是它們最後的爪牙和倚仗。
孟千姿從藏身處出來,槍口始終朝向它,防它再有異動:“會說話嗎?”
這一句,問了也白搭,斷了腿都沒能呼痛,這嘴長的,她是不指望了。
“那總能聽吧,總會畫畫吧?”孟千姿示意了一下地上的一顆小石子,“撿起來,我問,你畫。”
螳螂人猶豫了一下,手臂又緩緩折開,撿了石子在手上。
孟千姿單手入兜,取了神棍的眼鏡出來晃了晃:“這個人,去哪了?”
她原本想問,是活著還是死了,轉念一想,不能給選項,得讓它答。
她還以為,這些人跟閻羅身體裡的那個一樣,隻會畫一些拙劣的筆劃,但沒想到的是,這人居然會寫字——看這樣一個怪物寫字,實在讓人心頭發瘮。
這一晚,她抱了拚命的決心,自覺已經無畏無懼,但螳螂人寫下的這幾個字,還是叫她頃刻間頭皮發緊。
它寫:“我認識你。”
她很快定了神,冷笑一聲:“你見過我?”
沒準是對方裝神弄鬼、故意擾她心神。
螳螂人指向她腳踝。
孟千姿低頭去看,是伏獸金鈴,她之前動咒時,為了方便行事,曾挽起褲腳,讓金鈴露出,因為這條腿打了針劑,無痛無感,也不畏森冷,所以也忘了挽下。
這人不是見過她,是見過伏獸金鈴,憑著金鈴,揣測出了她的身份。
孟千姿說了句:“這就是個金鏈子,到處都有賣的,沒什麼稀奇的。”
螳螂人搖了搖頭,又低頭去寫字,這一次,它身子趴得很低,頭也垂得很低,手臂一直發顫——孟千姿想起閻羅的自殺,管它呢,這東西要自殺,就讓它死。
但是,它寫下的字,引起了孟千姿的注意。
打頭那兩個字,就是“天梯”。
伏獸金鈴,據說對應九種符樣,孟千姿最常用到的,就是“動山獸”、“避山獸”、“伏山獸”,連“山風引”都用得少,但少歸少,她至少知道每一樣是怎麼回事,唯有最後一道“啟天梯”,空有符樣,但沒有符咒,也沒有符舞,問大嬢嬢時,隻說是沒傳下來。
沒傳下來就沒傳下來吧,曆史上,各行各業,失傳的、斷代的,多了去了,也無所謂多這一樣。
這個人,是真的見過伏獸金鈴。
孟千姿心中疑竇叢生,她端著槍,慢慢繞到螳螂人身側,又繞至身後。
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更多的字,它寫:你在那裡,你要小心,你……
為什麼都用“你”字打頭呢,好像真的要對她囑咐些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螳螂人後腦上、褶皺的皮層間,突然一掀,睜開兩隻凶光畢露的眼睛來。
與此同時,它的雙臂雙腿,猛然往後翻折,趾爪尖利,直取孟千姿頭顱:它後腦多出的那塊,居然是張無鼻無嘴的臉,四肢可前可後,運用自如,換言之,它背後,也是個人!
媽的,就說不可能這麼配合!
孟千姿一咬牙,槍口急垂,對準那雙眼之間扣動扳機,就聽啪啪數聲槍響,直打得那玩意兒腦漿四迸,但它身體居然沒立刻死,細長的胳膊腿急速在地上竄動,竄出了幾米開外,還扭動痙攣了一會兒,才沒了聲息。
孟千姿站著不動,還持槍等了好一會兒,才長籲一口氣,然後低頭看那些字。
它寫的是:天梯,你在那裡,你要小心,你會死在那裡。
媽的,果然寫不出什麼實在的東西來,這是在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