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1 / 2)

步音沒有將自己要死的打算告訴其他人,隻是排查了一下有異心的外編人員,推他們暴|露線索,沒了也不會可惜。

那幾個奸細沒見過步音,層層消息的傳達下,都知道他們心有二念,哪怕是雪媽媽都沒想過姑娘是真的要不著痕跡暴|露痕跡,而是認為要除掉這幾個人的同時洗刷嫌疑。

種種因果之下,就有了天闕閣非常輕易揪出釘子的場景。

尚且不知自己初步打算夭折的步音被昭華細致地戴上了備用麵紗,機關閣裡路徑複雜,台階雖平但不規則,且多濕滑。

昭華小心翼翼扶著姑娘的手,步音也如同一個普通女子般稍稍提起自己的裙擺,緩慢地走著。

殿主沒有絲毫不耐,淡淡幾個指令下去,機關閣裡的大部分危險機關都被關閉。

機關閣並不是個入目冰冷機械之處,相反,它看起來是全木製造,甚至能在橫梁上看見奇異又和諧的花籃,其中垂落的簇簇藍紫色小花中,偶有少見的蜂鳥探頭。

步音看了眼那蜂鳥,短促地笑了下,殿主順著她視線看過去:“很喜歡?”

步音收回視線:“挺漂亮的。”

用機械構造的蜂鳥,真實又生動。能將機關獸做到這個地步,浮屠殿也算是天下一絕。

從一層往上走是靠牆的螺旋型樓梯,往下也是。從外觀上看,機關閣類似塔樓,上窄下寬,最頂端能看見敞開的觀景口,一層往下的燈微渺而昏暗,如同巨獸張開偽裝,盯視他們的到來。

比起閣樓上層紛繁繚亂的各種小型機關獸,步音對下麵更感興趣,她沒有點破這些動物都是冷冰冰的機關製作。身側昭華看見群鳥飛舞、麋鹿探首,眼中異彩連連,看得出她很喜歡這個場景。

即使知道這種唯美溫馨場景下處處藏著殺機,在花樣的年紀,很難不為此心動。

昭華算是穩得住的,步音見她在外麵難得有幾分小女兒家左顧右盼的姿態,笑了笑,握住她不自覺伸向雪白鳥雀的指尖:“回去讓雪媽媽也買一些銀山雀吧。”

昭華回神,縮回手,臉色不太好,又糾結又冷冽地看了眼迷惑自己心神的小鳥,那銀山鳥雀仍舊天真又好奇地歪歪頭,可愛得直擊女孩兒家內心。

昭華冷靜下來後便心碎了,她聽見了鳥雀的鳴叫,非常悅耳,隻可惜不帶一點的感情。方才還歪頭賣萌的鳥兒發出的是類似爭寵的叫聲,大概是製作這個鳥的人忽略了,隻是單純將鳥類的聲音收集,不明白不同聲音代表的意義。

昭華在心裡嗚嗚嗚地哭出來,她就說怎麼有鳥雀看見她不躲的,原來是個假的,大騙子!

為什麼她這麼懂鳥類聲音,是因為有一個受動物熱烈喜愛的主子。每當姑娘一唱歌,最自由的鳥兒們最先來臨,爭先恐後的開始爭寵。

各種爭寵、撒嬌、開心、吵架的鳥叫聲,昭華和花朝簡直不能太清楚。

昭華再看機關閣裡的各種動物,已然是一種審視的目光。

大概殿主以為女性都會對無害的動物感興趣,領著她們走到了頂,蒼藍色的天空攜裹著陽光投下,閣內的奇花異景如在夢中,這實在是和浮屠殿給人的既往印象截然相反。

步音卻想起很多其他的事:浮屠殿任務中的一部分人死亡時據說附近沒有人,甚至有人將自己關在密室中仍逃不過被刺殺。人沒有,也許有一隻鳥兒、一隻蜻蜓、一個甲蟲、一壇花草……浮屠殿的機關獸如此精妙,怪不得任務成功率從未跌下過。

天空很好,但是坐井觀天的感受並不好。步音看了眼隻有一個小口的頂部,透過圍欄看向黑黢黢的地下,她的耳中捕捉到極為細微的空洞深遠的幽鳴,混合著拍打的水聲和無法全然消除的金屬摩擦聲。

空靈又低沉,讓人想起神秘的深海。

“想去下麵看看?”殿主見她感興趣,思索片刻,想到曾經阻攔自己勢力中的皇家,開放了拉鎖的懸梯。

懸梯在閣樓偏中的位置,乘著幾人緩緩下落,靠近底部,周圍的燈光愈發黯淡,暈染出異常寂靜的氛圍,幾人的神經不由自主地繃緊,驚懼又莫名地掃視四周。

以入口的一層為分界,顯露地麵的和埋於地下的機關閣是全然不同的兩種環境和構造,方才輕鬆歡悅的氣息消散無蹤,冰涼的蝕骨的危機感攀附背脊而上。

步音眼底亮起細微的光芒,她甚至是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聽著從黑夜般閣底回蕩的音響,鼻尖是獨屬於海水的鹹腥氣味。

有意思,她來時那些殺手還遮著掩著不讓她知道浮屠殿的具體位置,現在殿主又不在意被她發現在海邊。

有了一條線索,變得極為好推算。

浮屠殿隻包了她一個白天,日落前必須將她送回去。而她來時不過一個時辰的路途,從都城開始算,綜合殺手的腳程,附近一個時辰內能到的海,隻有一處。

閣底連通海域,用琉璃搭了台子,懸梯和台子銜接,往下看距離海麵約有十餘米。那幽長的聲鳴步音也有了猜測。

即使這樣,在親眼看見時,仍是極為震撼。

是鯨。

嗡——

披覆仿真皮膚的巨大生物掀起浪花,從海下傳出的鯨鳴,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震蕩,翻騰間偶爾銳利的銀光金屬一閃而過,方才知這不過是一個眾多無生命的機關堆積構造而成。

步音長長吐出一口氣,其他人還沒回過神來,她將手不經意的覆蓋在長木圍欄上,內息細細流出,以無人察覺的速度沿著閣樓懸空的底部尋找和海麵相連的地方。

步音的內力摸到了能夠下去的邊界,同時閣樓外響起異樣的聲響。

殿主倏地抬起頭看向頭頂的機關閣入口,有人闖入浮屠殿。

他麵具下的臉色不太好:“庚七,陪著步姑娘。”

名為庚七的殺手領命落在平台上,殿主縱身一躍,從閣底迅速攀升,數道黑影從機關閣裡的角落飛出,和閣外的不速之客糾纏。

大概是為了保密,步音發現鯨在往下沉,她的眼眸一深。

昭華看見姑娘的眼睛對她眨了一下,上麵殿主也不知對上了誰,沒有攔住。深海藍鯨在機關催使下迅速下沉隱藏,同時機關閣的入口被轟開,破裂的大門碎塊往下墜落,兩三道身影交纏著打進來。

浮屠殿主一人對峙太清沈則,以及摘星戚遲。

見著戚遲,殿主心神一轉,曾經七傀門的居處也是摘星居弟子卜算出來,如此他這個大本營被戚遲算到在何處也不奇怪。

終究是他大意,早該在摘星居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找人設計如何屏蔽卦象中浮屠殿所在之處。

有殺手的信息,殿主當然知道他們是衝著步音來的。

可殿主也來了脾氣,他本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哪怕是對方和和氣氣的來,都要斟酌利益。此時沈則和戚遲實在是不把他們浮屠殿放在眼裡!二話不說打進來,當他好欺負的不成!

沈則武功確實當世第一,然而自殿主刻意引兩人進機關閣後,眾多機關開啟,殿主借由機關,也和他們二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也就是這時,沈疏痕幾人也進入了機關閣,他們的武功不足以被殿主放在眼中,可憑借著平生寺佛子給的保命佛珠,幾人竟然也殘喘著渾水摸魚進來了。

荊璞深知他們在眾多殺手的包圍下遲早要完,為了拖延時間,在世界頻道上發布了此時機關閣的混亂,暗示有任務,更是將機關閣的坐標發了出去,恨不得水越渾越好。

玩家是愛湊熱鬨的,更彆說荊璞提及的三個門派掌門人相鬥的這種史詩級場麵,紛紛不顧生死勇闖浮屠殿。

荊璞幾人由此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他剛笑了一下,就發現身邊最扛敵的大佬突然不動了。

“沈哥?沈哥?”荊璞驚心動魄地躲開同時朝自己插過來的陰刀子,“怎麼了?!這個時候發呆?!”

“彆啊!我連步姑娘的臉都沒看見呢!”金子光哀嚎。到這裡止步也太慘了。

其他幾人也發現了沈疏痕的不對勁。

遭到暗算了?

在不斷急促的呼喚下,沈疏痕不負眾望的回神,眸中是琉璃台上天資絕色的女子漫不經心轉來的臉,他麵色痛苦地捂住額頭,彎下背脊,抽搐般顫抖起來。

步姑娘,步姑娘……步音,步音!

混亂的景象在他眼前不斷閃現,全息遊戲的營養倉發出警報。

【滴!檢測到玩家情緒起伏過大,即將觸發保護程序!】

【滴!保護程序觸發!五秒後強製脫離!】

【5、4……】

不行,不能這個時候脫離!

不能走!

男人的額角青筋畢現,強忍住巨大的頭痛和不斷翻湧的複雜情緒,一寸寸收斂、克製,卡在最後一秒恢複到警報以下。

【滴!保護程序解除,確認玩家意識清楚,是否脫離遊戲。】

沈疏痕選擇了否,滲出的汗水滑落至他的睫毛上,沉鬱俊美中帶著一絲性感和脆弱。

意外瞥見的荊璞來不及感慨一秒自家沈哥的神顏,就被冷酷無情的殺手圍毆至死。

很快其他人也一個個被殺手奪取性命,剩下的金子光將防護能力極強的佛珠塞入最有希望突破重圍的沈疏痕手裡,自己下一瞬間就嗝屁了,心裡還在慶幸給的及時。

殺了這些闖入的宵小之輩,隻剩下一個後,殺手們也分出一批前去浮屠殿外院支援其他殺手,阻止不斷硬闖死皮賴臉的玩家。

剩下的殺手自認足夠將這個人解決。

沈疏痕冷沉地抬起眼眸,嚴寒而俊美的臉,太陽穴仍舊在咚咚咚地跳動,前世記憶在看見步音的刹那開啟,深刻的身體痛苦沒有影響他出劍的速度,正相反,因為多了前世的經驗,他的劍變得更快、更鋒銳。

沈疏痕不想和這些殺手糾纏,他的心神一半都在閣底悠然觀望戰場的人身上。偏偏他想往下走,勢必會和殿主留下保護步音的殺手對上。

意外總是突如其來。

在昭華震驚而慌亂的叫聲中,似乎是打鬥時飛濺的碎塊砸到了步音身上,她搖搖欲墜,往後退了幾步,為了躲碎塊,腰部碰在扶手上,大半身體翻過欄杆,撐大眼睛背對著海水向下落去。

戚遲呼吸一滯,猛地往下看,就看見一個身影毫不猶豫地往下跳,穿著太清觀的玄墨弟子服。

沈疏痕來不及想幾秒前還平靜淡然的人怎麼忽而出了事,他的大腦空白,本能地擊退煩人的殺手,而後衝出扶欄,同樣朝著海水跳下。

庚七早在步音出事時就伸出手,昭華慌張喊著“姑娘”一個快步向前,剛好擋住了他伸出去抓人的手。最後庚七手裡隻有步姑娘的一方袍角,還被啼啼哭哭的小婢女一把搶了回去。

“姑娘!快救我們家姑娘啊!”昭華哭著喊著,和幾個自家的人一人一個抓住了趕來的殺手。

庚七等殺手:“……”你們倒是鬆開,讓我們去救人啊!

一片慌亂嘈雜中,步音落了水。她的眼前那些人影漸漸被海水扭曲模糊,身下又一個龐然大物浮了上來——是本來沉下水裡的鯨。

步音臉上略微恐懼的表情消失,她聽著靠近的鯨鳴,唇角浮現奇異的微笑。

然後這個微笑頓了一下。

“噗通”一聲,有一個人又落入水中。

怎麼,昭華她們沒攔住人嗎?來的太快了。

步音藏住了笑,思索著自己需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樣掙紮,那樣會不會太假時,眼前出現掉入水中的那人麵容,竟然是個熟人,沈疏痕。

玄墨的太清長服不顯色,入了水,沈疏痕身上其他人的血和自己本身傷口在海水中暈染開。

如同在紅霧中,龍章鳳姿的青年劈開水麵,朝著不見光亮的深海潛去,借著一口氣,遊到步音麵前,對她伸出修長的五指。

步音眨了眨眼,將手伸入放入他手心裡。

沈疏痕唇角勾起溫柔淺淡的弧度,他一用力,把她拉入懷裡,借著努力向上遊去。

步音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秒被蠱惑,男人在水裡的姿態像是被鍍了光暈的海妖。

她看了一眼在兩人腳下越來越近的黑影,思考半秒,輕柔地掙紮起來,像是一個體力不支又即將耗儘肺部空氣的弱女子。

男人深邃又平靜地看過來。

一塊薄布隔在兩人之間,他渡了一口氣。

步音沉默了片刻,仍舊掙紮著,甚至看起來像掙脫他。

沈疏痕眼裡劃過一絲歎息,他安撫般順著她的背,放棄了浮出水麵,帶著人往下潛去。

其實冷靜下來,不難猜到,她大概是有意為之,否則這已經半分鐘過去,她的人怎麼可能沒跳下來。

想想她可能會感興趣的,大概就是前世後期爆出的浮屠殿震驚玩家的大製作,機械藍鯨。

步音稀奇地瞧著這人似乎突然懂了自己的心思,直接往鯨那邊遊。

機械藍鯨近在眼前時,沈疏痕推了推她,自己往後幾步,薄唇開合。

‘去吧,做你想做的。’

步音壓下心底的那一絲異樣,明白沈疏痕大概是看出來自己的偽裝,乾脆地繞著藍鯨遊動,如玉的歲,裙擺翩躚,像是水母的透明傘蓋,動人至極。

她很快找到了這個藍鯨的樞紐。

這時她往後看了一眼,沈疏痕已經離得很遠了。

藍鯨內部是空的,當然是有人在操控。而操控的兩人透過觀察外界的鏡麵,看見絕美到難以形容的一人,對他們彎了彎眼睛,敲了敲從外麵看應該是皮膚的鏡麵,同時指了指一個方向。藍鯨樞紐的方向。

很難說,最後他們放她進來,是因為她不動聲色的威脅還是沉溺美色。

總之他們回到殿裡不會好過就是。

……

沈疏痕以為自己會出現在複活點。

在把步音推開後,他其實能支撐的時間不多。

最後的十多秒裡,他貪婪地看著她的身影,直到眼前因為缺氧漸漸變黑。

知道是她故意的,反而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他死了,還能複活。

她不會。

她不會。

黑暗中,沈疏痕品嘗到了苦澀。

他的記憶回到了前世。

最初和步音的相遇,是因為他任務失敗,一天內至少一個時辰的遊戲時間會附身在另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上,累積時間達到200個時辰才會結束。

沈疏痕發現自己附身在一個名為“鸞舞”的完整頭麵上甚至將要被賣出去時,二話不說地發布任務讓人將這東西買下交給自己看顧。

可是接下了任務的玩家沒有買到鸞舞,不僅是因為窮,而且本來的買方毫不鬆口。

這個買方就是步音。

步音喜歡紅色,熱烈的紅、沉重的紅、淺淡的紅。

“鸞舞”的紅。

沈疏痕迫不得已和她待在一起,看見了她的小奸詐,看見了她的內力能夠使花朵綻放,看見了她危險微笑著解決叛徒,看見她溫柔打理著鐘愛的“鸞舞”……

相處的第七十個小時,沈疏痕沒忍住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因為那一刻他在床邊的高架上,而她準備洗澡。

‘將我放下來。’

她的動作一頓,飛快地鎖定了聲音的出處,眉梢微揚。

‘你……這是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