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江衍側目睨他一眼,眼睛裡溢出笑意,這次向後一直退到天台邊沿,盯著門的方向,嘴裡沒個正經,“我就喜歡你這股勁。”

如同離弦的箭一樣撞上去,又準又狠,暴力璀璨之下那扇門搖搖欲墜,江衍大口喘息著,用力一腳踹開,刮來的灰塵吹了兩個人一臉,他瞥一眼程見渝,背過身咳嗽幾聲。

程見渝扶著冰冷的台階扶手,向下竄幾步,回頭看一眼江衍高大挺拔的身影,黑漆漆的影子看不見麵孔,亦步亦趨跟著他,一直急躁不安的心突然沉下去,有種莫名安定。

下一秒,山崩地裂,巨雷轟鳴作響,如同行走在雲端之上,一切在一瞬之間發生,背後有人突然撲上來,緊緊將他壓在地上,濃烈灰塵鑽在鼻子裡,他想要咳嗽,卻吸入更多塵土,緊接著,眼前一黑,似是整個宇宙在耳邊炸開,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

周圍一切聲音漸漸消失,仿佛一座無人之城,安靜的不可思議。

程見渝眼皮抖了抖,瞳孔進了灰塵,眼淚止不住的流,什麼都看不清,他抬起手抹抹眼睛,一米開外的上方有一角光線泄露,明黃燦爛,似乎是遠處路燈。

周圍殘垣斷壁,維納斯女神壁畫四分五裂,距今一百五十年的酒店成為一片廢墟,他們被埋在其中。

一支手臂橫在腰裡,緊緊摟著他,江衍下顎抵在頸窩,硬朗的頭發紮的癢癢麻麻,程見渝跪坐在地上,逼仄空間轉不過身,劇烈咳嗽著,嗓子裡全是灰土,輕聲叫一句:“江衍?”

“江衍?”

沒有人響應,程見渝心裡猛地一抽,扭過脖子隱約看到江衍灰撲撲的頭發,淩厲頜角低垂,擦出幾絲深深血痕,他腦袋裡嗡的一聲響,拔高聲音,“江衍!”

脖頸後呼吸沉重,江衍睜開眼,嗓音啞的聽不出音色,“我在。”

程見渝鬆一口氣,費力活動酸軟肩膀,眯著眼睛仔細端詳上方,酒店主體瞬間坍塌,懸掛的消防梯倒扣在地上,像一把鋼鐵保護傘,為他們在亂石砂礫之中撐起一方天地,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四肢後知後覺的顫栗著,全身上下一陣發冷,現在陷在黑暗裡,感官卻來不及怕黑,對死亡的恐懼占據了一切,他還年輕,大好的人生在眼前展開,還不想死。

江衍感覺到手臂下肌理顫抖,小小的呼吸急促,像個剛出生的小獸一樣蜷縮著身體,大部分情況下程見渝淡定從容,斯文有禮的處理好一切事情,就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找不到撬開的縫隙,隻有像現在,很少一部分情況,才能感受到他的脆弱懵懂。

“程見渝,想不想聽故事?”江衍深深摟住他,低聲問道。

背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程見渝閉著眼睛,感受節奏那穩穩當當心跳,淡道:“隨便你。”

江衍的聲音悅耳,字正腔圓,有種引人入勝的獨特魅力,“我從小到大,認識的每一個哥們朋友,都很羨慕我有個好爹,無論我做什麼,隻要取得成績,人們會自然而然覺得這是我爸的福澤。”

“這一度讓我挫敗,因為我們家情況複雜,我最多一年見他三次,很少有交流,互不乾涉,各過各的生活,我的成就與他沒有任何乾係。”江衍頓了頓,悶悶喘息幾口,“我媽雖然經常見,但她隻知道購物美容,用金錢填補一段毫無感情的婚姻,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堅信用錢可以買到一切,這個世界上沒有物質擺不平的事情。”

“我以為我給你錢,給你足夠的錢,你會一直陪著我,因為我身邊的人全部都是這樣,我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正確的,可是當你離開我,你討厭我,我才明白感情需要尊重和理解,我以前做的太差勁了,這一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

程見渝感覺到脖頸上潮濕,不知是眼淚還是汗水,他更願意是後者,“彆說這些了。”

沒恨過江衍那是假的,他既不是聖人,亦不是木頭,但比起恨,更多是憋屈和不甘,他想的最多的是,為什麼是江衍有著一張和溫嶽明相似的臉,為什麼這麼惡劣的一個魔鬼要頂著天使的臉,他想不通。

半響沒人說話,江衍聲音乾澀,呼吸更深沉,像是呼吸是費力的一件事,“其實我有個秘密,需要你的一個秘密來交換。”

程見渝沉默不語,兩個人身體緊緊貼合,察覺到江衍似乎不太舒服,如同竭力隱忍著,“秘密?”

“我是莫科股東。”江衍湊到他耳邊低低說。

程見渝立刻明白周覺青的事情了,眉梢挑了挑,有些意外,“原來如此,可是我沒有……”

他一頓,想起來件事,垂下眼看著眼前地麵,“今天編導問我的問題我說謊了,七年前,你生日那天,打電話給你舅舅,我接的,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張揚囂張,少爺脾氣的富二代,以後千萬不要讓我見到你,否則我要教你什麼是禮貌。”

江衍抬手摁摁發酸的眼眶,聲音裡帶著笑意,“如果能在那時候認識你,我一定認真追你,把你照顧的好好的,不用經曆那些糟心事。”

“對不起。”他結實手臂緊緊勾住程見渝的腰,鼻尖蹭蹭頸窩,溫柔緩慢地訴說:“對不起,見渝。”

程見渝眼窩子乾,很少有想哭的時候,可此時此刻,卻像心臟被人重重捏一把,軟綿綿發酸,那些他拋之腦後的委屈和冤枉,並沒有被寬容大度抹平,因為簡簡單單的“理解”潰不成軍。

人真的很奇怪,大風大雨能扛過來,可以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但是一旦有人表示理解所遭受的痛楚不甘,反倒會變的脆弱,矯情的自己心疼自己。

此時“嘀嘀嘀……”電子機械音響起,一串串急促的腳步聲,嚴融熟悉的聲音高聲大喊道:“快來!探測儀亮了!這裡有生命體征!”

程見渝眼淚一下湧出來,肩膀顫抖著,溫熱滾燙的眼淚無聲的落下,江衍臟兮兮手背替他抹了抹,一張臉抹的又花又黑,看不清本來麵目,輕聲哄著他:“好了,彆哭了,先上去。”

壓在鋼構樓梯上的碎石一塊一塊挪開,灰蒙蒙的天掀開麵紗,燦爛朝陽在遠處山穀猶抱琵琶半遮麵,大自然如此的美豔,又如此殘酷,穿著橙色救援隊服的嚴融從上方探出臉,見到是他們兩,激動跪倒在地上,旁邊隊員觀察一番情況,麵色難看,扔下繩索,“程先生,你先上來。”

程見渝雙手拽著繩索,一步一步踩著周圍砂石,靈巧利落翻身爬上去,在亂石上站穩腳步一瞬,下麵傳來一聲沉悶聲響,他下意識回過頭,江衍全身脫力伏在地上,紋絲不動,背上壓著一根粗重的鋼架。

“小渝,你沒事吧?”嚴融焦急地問他。

程見渝怔怔看著江衍,是江衍用肩膀為他們扛著倒下來的鋼架,在廢墟之中撐起了這片安然無恙的天地,難怪……剛才一直那麼痛苦,他握緊雙手拳頭,臉上血色褪的一乾二淨,“你們救救他!”

救援員伸著腦袋看情況,邊分析說:“鋼架壓住他了,需要三個人下去,把鋼架抬起來。”

“我來抬鋼架,你們救他上來。”程見渝不假思索地說。

救援員詫異地看著他,現場沒有鏡子,程見渝臉上,腿上全是血,裸在外的皮膚沒有一塊好的,救人是火燒眉毛的事,容不得太多考慮,拿起對講機呼叫來兩個隊友,“如果要你想幫忙,可以把周圍石頭挪開,現在這個空間縫隙太小了。”

地上的石頭不是一般石頭,建築的水泥碎塊,混著猙獰伸出的鋼筋,程見渝一言不發,兩手揪著鋼筋,將力所能及的石頭拽起來,扔到一旁,乾這種活需要佩戴工業膠片手套,但現在沒條件,程見渝的雙手是用來敲鍵盤的,養尊處優沒有任何繭子,柔韌白淨,吃力的搬了幾塊,手心裡皮膚磨的沒一塊好皮,血絲順著裂口往外冒。

嚴融不忍矚目,“小渝,你彆急,一會借雙手套。”

程見渝充耳不聞,一塊一塊的亂石途經他手,沾上緋紅的血,情緒燃燒到一定地步,是不會覺得疼的,他腦子兵荒馬亂,如同江衍出什麼事,他該怎麼辦?該如何麵對以後的人生?

救援隊員來的及時,一個一個勇敢跳下去,很快,背著陷入昏迷的江衍爬上來,幾個救護人員衝上來,將他摻上擔架,護士拿著毛毯披在程見渝單薄肩膀上,寬慰地說道:“沒事的,你男朋友會送往醫院,你也需要去一趟,你的外傷太多了。”

程見渝躺進救護車裡,汽車一路轟鳴,周圍殘垣斷壁,他們經曆了載入曆史的一刻,多丹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8級大地震。

方才護士拿著棉簽和藥水做了緊急傷口處理,程見渝這才覺得疼,全身上下都疼,嘴裡血腥味混著泥土,連呼吸都是腥味,他趴在床邊劇烈咳嗽,像要把肺咳出來一樣,眼淚莫名其妙的流,一滴一滴落在床邊,隻有這時候,喧囂的心逐漸冷靜下來。

醫院裡擠滿傷患,有人躺在過道裡無聲無息的離開世界,活著的人目光麻木的看著人來人往,程見渝被推進手術室,醫生檢查一遍他的身體,四處摁了摁,暫時確定沒有骨折,“你很幸運,全是外傷,目前問題不大,我先去看其他病人。”

“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人怎麼了?”程見渝撐著床邊坐起來。

醫生看看他,邊在病曆夾上寫字邊說道:“他正在手術室,肌肉壓迫性損傷,目前有輕微高血鉀狀況,需要看手術結果。”

頓了頓,醫生放低聲音說:“不用太擔心,我們都是同胞,所有醫療資源優先向你們傾斜。”

程見渝輕聲說句“謝謝,”慢慢躺回病床,雙手壓在胸口,出神的看著天花板,仿佛做了一場噩夢。

護士拿著濕巾,小心翼翼遞給他,“休息一會,手術結束我會通知你。”

程見渝隨意抹抹刺痛的臉頰,閉上眼睛,江衍說對不起他,他們兩之間有誰對得起誰,一個有情無意,一個有意無情,折磨著彼此身心,愛恨交加,一筆糊塗賬扯不清。

可是,江衍一次又一次及時出現,無論工作還是生活,真心誠意的對他好,為他不聲不響竭力扛著鋼架,這份恩情太大了,大的他還不起,震撼的他心臟至今是麻的。

他想試試,拋開以往成見,丟開那些恩怨情仇,和江衍重新開始,給江衍機會,也是給他自己機會。

這次不會後悔的,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七千字,豹汁全擠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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