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沒事。睡前肯定讓你們看見它,現在先安心吃飯去。”沈衛民說道。
“那就好!”李家康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葉聰也鬆了一口氣。小叔說沒事那肯定就是沒事,他們可以不用瞎擔心了。
等倆孩子進了屋,趙琪拉起沈衛民的胳膊,“哥,你受傷了?”
“不是我,虎爪子受傷了。”沈衛民壓低聲音。
“啊?”趙琪皺眉。
“先吃飯,一會兒我去趟大生叔家。”沈衛民低聲說道。
趙琪點點頭。
事實證明,李長生非常靠譜,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虎子的傷。
“我聽說今天鬨的動靜有些大,怎麼回事兒?”李長生是知道沈家養了一隻老虎的,因此今天聽見動靜的時候並沒有太擔心,沈衛民辦事有分寸,這和他表現出來的不靠譜完全不一樣。但是後麵沈肆有召集了一批人上山,他才隱隱覺得不對勁。
沈衛民簡單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他自己掉進陷阱受傷,我說了它一頓,到現在還蔫怏怏的,不識好歹。至於那些雞鴨,不知道誰這麼無聊,在山上做那些事。”
沈衛民一邊給虎子揉脖頸,一邊嘟噥,說的自己多可憐似的。
“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也不看看事情是誰惹出來的。”李長生不吃他這套,近山出現老虎蹤跡,誰看見不得追查?
“嘿嘿,這是兩碼事。”沈衛民笑。總體來說,他家虎子還挺聽話的,從小到大就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有段時間,他非得讓它戒葷吃素,它都聽話了。
所以,咋能拿他家虎子跟做出那等惡心事的人放在一塊比較呢?
李長生瞥了沈衛民一眼,“你心裡有分寸就行。”
半下午之後才發生的事,現在村裡都已經傳遍了,也在某種程度上引起了恐慌。
這件事因沈衛民而起,所以他必須擔負起責任。不管是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還是儘快查明雞鴨死亡的真相都可。總之就是不能讓現在的輿論繼續發酵,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沈衛民家裡養了隻老虎的事,雖然後麵刻意避開了人,但剛開始還是有幾個人知道的。現在暴露出去極容易弄巧成拙。
李長生說這句話意在提醒。
沈衛民:“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李長生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了。他雖然是沈家溝的赤腳大夫,卻從來不過問沈家溝中事,誰家和誰家有矛盾,交情好,和他都沒有關係。他像是遊離在所有人之外的旅人,隻是在這個村子暫時挺住了自己的腳步。
李招娣常歎你大生叔太客氣!
沈衛民卻覺得那是李長生天性使然,因為隨時都準備抽身離開,所以不願意讓太多的瑣事和自己掛聯。所以一直到現在,沈衛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李招娣結成乾姐弟,還是在明知道他娘另有算計的前提下。
他也從來不過問,因為即使對方回答也肯定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答案,如此倒不如不問。
從李長生家裡出來,沈衛民找了個偏僻的地,又把虎子扔進了空間。雖然大生叔說它走幾步路沒關係,不過看到虎子一瘸一拐的跟在身邊,沈衛民心裡就不得勁兒。
沈衛民偷摸巧兒的走到了自家後門,推開門剛踏進,就有兩個小身影撲過來。沈衛民往老虎跟前一站,“今天不行,貓貓的爪子受傷了,我剛剛才帶他到大生爺爺家裡包紮上,可經不起你們撲上來。”
“啊?”倆小孩兒緊張的不行,提著手裡的煤油燈,靠近虎子表達自己的關懷去了。
“沒有大礙吧?”
沈衛民這才發現,不僅兩個孩子,爹娘和趙琪都過來了。也是,今天村裡都在說這事,作為養大老虎崽子的自家幾個,怎麼可能放心的下?尤其晚飯後,沈衛民說去把虎子接回來,等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動靜,他們心裡恐懼增加,好不容易把一人一虎盼了回來,卻被告知虎子受傷了。
“沒事兒!咱們貓貓這次的運氣差了點兒,以後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了。”沈衛民決定做個計劃,好好鍛煉鍛煉他家虎崽子,等它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以後家裡再有個什麼事,就直接把它扔到深山裡去。和動物鬥智鬥勇,也好過和人周旋。
正在享受兩個小主人噓寒問暖的貓貓不禁打了個寒顫。它嗚咽一聲,一瘸一拐跑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腳邊蹲下,拿腦袋蹭蹭主人的小腿,以示親近。
沈衛民蹲下揉了揉白虎的脊梁骨,察覺到他從僵硬變得柔軟,笑出聲來。心裡想的卻是給它取名叫貓貓是真沒錯,看他這個樣子,哪有一點老虎的風範。
得改!
忽略雙方的心理活動,這倒是一對令人羨慕的主人和寵物的關係。
因為倆孩子的強烈要求,所以老虎晚上能睡在他們倆屋門口。
親近,但需要保持距離,畢竟不管是人還是虎都很難掙脫加之於身上的天性。
·
第二天一大早,沈家溝全體社員在西廣場開大會。
沈肆宣布了昨天發生的兩件事,告訴大家這段時間上山最好結伴而行,發現不對立刻下山呼救。除了關懷還有告誡:
池山生產隊社員一律不能在上山路,大家多會經過的地方設置陷阱。一經發現,生產隊不會容忍。並希望做出以上兩件事情的人主動到生產隊自首,如果有人知道這都是誰乾的,也可以到生產隊去舉報。
因為宣布的兩件事情讓人震驚,以至於沈肆後麵說的話,大都沒有人聽。
近山出現老虎這件事在人群中引起了強烈震動,沈家溝已經幾十年的平靜,不會就此打破吧?這確實需要好好注意著。
有人在山上亂挖陷阱引起了全體社員的強烈譴責,在路邊挖陷阱,萬一社員和孩子們不小心掉裡頭,該咋辦?如果是有人經過的地,還能搭把手把人從坑裡拉出來,如果沒有人經過,難道要在裡麵等死?
第三件事讓大家憤怒的同時又覺得惡心,這簡直是喪儘天良的人才會做的事。雞鴨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多珍貴啊,幾乎是農家除了下地乾活掙工分之外,錢財的唯一來源。
誰家要是養幾隻雞鴨,那是要有人專門伺候的。要是被偷了,那是從東頭找到西頭,從西頭再找回來。來往幾次,累的筋疲力儘才會認命。脾氣火爆點的,就從東頭罵到西頭,再從西頭罵回來,到最後口乾舌燥,還猶不甘心,之後想到這事兒都得嘟囔幾句。
這可不是沈衛民瞎說,是沈家溝裡真實存在的情況。前段時間,沈家溝雞飛狗跳,這家雞丟了,那家鴨丟了。一到傍晚下工之後,村裡可熱鬨了,還有主人家結伴罵街的。
自然鬨到了沈肆跟前。如果隻是一兩家,可能是黃鼠狼或者是山上狐狸,趁主人家不注意把家禽拉走了。連著十幾家可就是有大問題了,讓人懷疑沈家溝是不是捅了黃鼠狼的窩。
沈肆集合村裡人排查數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那之後確實沒再聽說誰家雞少了,誰家鴨不見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隻是沒想到它們會是這樣的後果。
自己養的雞鴨進了誰的肚子,主人家肯定心疼,這被誰吃都比不上自己吃啊。但乍一聽到他們被扭斷脖子,流血過多而死,現在還在半山腰草叢空地上擱著,惱怒同時又產生恐懼。
雖然現在都講科學,但是誰沒有幾分神叨,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聚在一起的婦女開始表達自己的見解,沈衛民站了一會兒,就聽見了來自前後左右對這件事情的不同解讀。
無一例外的都沾拜邪神和詛咒。
她們言辭激烈,信誓旦旦,剛開始還是猜測的語氣,說到後麵一個個都說得跟真事兒似的。明明都沒有見過現場,卻說的頭頭是道。沈衛民不禁產生了一絲絲尊敬,這大家都是人才啊,說的他都快信了!
不經意掃過沈大柱和李娟子,兩人現在都有些呆愣,都沒有參與周圍討論。沈大柱如此,和他平常不一樣,卻沒有太大出入,但是楊小青……
“三柱子,聽說你昨天也在現場,能給我們說說你看見了什麼嗎?”旁邊有人搭話。
沈衛民偏頭就看到了他二嫂李娟子,對方雙手扶腰,明明沒有顯懷,卻已經端起了孕婦的架勢。如果沒記錯的話,李娟子三天前才被診斷出懷孕,當時她下地乾活,走路帶風,這才幾天就有這麼大的反應了。
瞥了眼她旁邊站著的沈大妮,分家一年半,她沒怎麼長高,好像還更瘦了。兩隻眼睛看上去尤其大,蒙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我膽子小,哪敢睜眼看,四哥說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收回眼神,沈衛民淡淡的說道。
不管是大房還是二房,分家之後,沈衛民根本不想和他們有過多接觸。這倆兄弟更甚,分家第一年,連節禮和孝禮都沒有給老宅送。沈衛民不在乎那兩斤果子,大過節的多少都是份心意不是。直接不送是不是過分了點,娘不是親娘,弟不是親弟,爹總歸是親爹吧?
第二年倒是哪個節都沒拉下,那時候食品加工廠在沈家溝已經混開了,他們湊上來的原因不難想象。
不過,既然已經斷了不如斷的徹底些,不管他們怎麼蹦躂,沈衛民都隻做不知。
和彆人相處,不管那些人做過什麼,沈衛民都可以因為利益與人冰釋前嫌,畢竟行商之人利益為重。至於他和沈大柱沈二柱之間的矛盾,隻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不可調和,最多隻能做點頭之交,但是兩相厭惡的那種。
如此,此時麵對李娟子,他能軟乎態度就怪了。
李娟子臉色一僵,她沒想到沈衛民竟然這麼不給麵子,當著大家沒有絲毫顧忌。“我還以為三弟肯定看見了呢,不知就不知吧。”李娟子語氣訕訕。
沈衛民沒啥表示,好像根本沒聽見。
說是要追查,但是查起來談何容易。沈衛民倒是有所懷疑,卻沒有立刻付諸行動,他根本沒空。
周天是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休息日,這一天工廠停工,工人全部休息,不過很顯然,沈衛民和沈東林不在此行列內,他們在辦公室裡待了整整一天。
現在是三月中,他們要對工廠上一季度的生產發展做出總結,又要做出下一季度的發展方向和具體計劃。
要完成這兩項工作,工作量可不算小。
半下午,忙碌的日常才終於告一段落。
叔侄倆人沒有立刻離開,靠著椅背閒聊。首先當然就是關於貓貓,沈東林讓他們把貓貓照看好了,不要讓它再出來嚇人。其次——
“對了,昨天下午咱們村接到消息,咱們縣城是試點區,上麵會批下來幾名知識青年,讓他們協助村裡搞生產發展。雖然來的時間還不固定,不過大隊長說到時候借咱們工廠的車一用,我已經答應了。”
沈衛民眼中閃過詫異,這麼快?這才注意到他說的“試點”兩個字。“行,等確定具體日期,讓他們知會我一聲。”
“沈肆的意思是他們都是知識青年,要不要直接把他們安排進工廠?你知道的,咱們村有文化的不多,他們沒準是份助力。”沈東林說道。
沈衛民毫不猶豫的搖頭,可饒了他吧,雖然說下鄉知識青年都經過政審,在這上麵做不了假,但不是知根知底的,他可不敢貿然把這些人放進工廠裡來。不僅不會放他們進來,剛開始還會提防著。
另外,此次試點,規定的下鄉知識青年到底是高中生還是中專生還未曾得知。實踐能力強不強,能不能吃苦,都是未知數,不確定他們能不能吃苦乾活之前,想進工廠不可能。他不養閒人!
他還年輕,想多活幾年。
“七叔,你可饒了我吧。咱們是生產隊副業,跟隨生產隊發展又獨立生存。工廠裡的每一個職位都是給社員準備的,怎麼能讓幾個陌生學生搶走。起碼得讓他們先在田地裡曆練兩年。”沈衛民笑著說道。
既然都下鄉來了,不乾農活還叫支援農村建設嗎?不扛鋤頭、鐵鍁的農村生活是不完整的,沈衛民可不忍心讓他們有那樣的經曆。
沈東林立刻就明白了沈衛民的深意,“行,這件事我去和沈肆說,如果沒有特彆出眾、能吃苦耐勞的,都送田裡磨性子去。”
沈衛民點頭。知識青年初到,如果震懾不住,後麵不定出什麼幺蛾子呢,進工廠可以是他們的希望,卻絕對不是他們一來沈家溝就該受到的禮遇。
兩人正說著話,有人推門而進。
沈衛民抬頭就看到了慌亂的沈肆,“四哥,你怎麼了,毛毛愣愣的?”
“三柱,我們在山上抓著一人。”因為剛剛跑的太快,上氣不接下氣,沈肆現在喉嚨劇痛無比,隻能撿著重點說。
沈衛民本來還要悠閒喝茶的動作一頓。
“三柱,七叔,你們猜猜是誰?”沈肆神神秘秘地問道,一副你們絕對猜不出來的樣子。
沈衛民搖搖頭,旁邊的沈東林也搖頭。
沈肆跑這麼快回來,就是為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當然不會賣太多關子,“是沈宏誌!”
沈衛民心裡“嘖”了一聲,心道果然。
沈肆說完之後,就開始在會議室裡轉圈,煩躁從他全身爆發出來,“你說他在大荒農場服刑期還沒有完,怎麼就回來了呢?”
“你們不知道,當時按住他的時候,大家夥都沒認出這是誰。扒著臉認了好久,才認出這是大毛。”
“當時他看大家夥那眼神,挺讓人害怕的,我今天晚上回去肯定得做噩夢。”
沈肆語速很快,不遺餘力的向房間裡的兩個人傳達著自己的焦慮情緒。
沈衛民和沈東林聽了之後,誰都沒有說什麼。村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作為大隊長的沈肆確實不好辦。等他發泄的差不多了,叔侄兩個一同站起來,“走吧!我們一塊兒去看看。”
剛剛還焦慮的不行的沈肆立刻答應下來,那迫不及待的樣子,讓沈衛民懷疑他剛剛是故意的。
大概沈衛民懷疑的眼光太過直白,所以沈肆訕笑的摸了摸後腦勺,看上去還有些不好意思。
沈肆他們今兒能抓到人,純屬偶然。
吳途堅持自己沒有說謊,想再上山,沈肆被他糾纏的煩躁,就鬆口答應了。這近山出現老虎不是一件小事,他作為沈家溝大隊長,當然有責任有義務更小心一些,沒想到上山就看見一個人影。
然後,幾個人聯手把人影控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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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衛民是看到沈宏誌的樣子之後,才明白沈肆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