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衛民出發去訓練中心接倆孩子。到了地方左等右等不見人出來,反是他被請了進去。
要說他家倆小子那是頂省心的,不管在沈家溝跟大生叔、沈奶學習的時候,還是在縣城上學的時候,從來沒被請過家長。究其原因,兩個小子長的有欺騙性,且各項成績都比較突出,各科老師都喜歡。
這還是沈衛民第一次有機會和教導孩子的老師深入交流。
然而聊天的內容卻和他想的大相行徑。
沈衛民從辦公室裡出來,就看到等在門口的兩個崽子,此時具是忐忑的看著他。很顯然,他們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小叔。”李家康和葉聰迎上來,他們眼裡的雀躍如此明顯,沈衛民想忽視都很難。
“走吧,回家,你爺奶和小嬸都等著呢。”沈衛民溫和說道,對於剛剛在辦公室裡發生了什麼閉口不言。
李家康神色稍變,就連尋常慣是沉得出氣的葉聰,也是一臉緊張。
“小叔……”
“嗯?”沈衛民看著倆孩子笑的燦爛。
“沒,沒事兒。”李家康訕笑著擺擺手。
沈衛民抿了抿嘴唇,要不說他家倆小子厲害呢,就算到了現在依然能沉得住氣,不跟他打聽結果。不過,沈衛民並不感到高興,他家倆孩子才多大,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在乾什麼?恐怕還在李招娣懷裡撒嬌耍賴呢,有時候就為了多舔一口糖。
想到這裡,沈衛民心情更沉重,就連這雪在他眼裡都像是一粒一粒砸在地上的。沈衛民無聲歎氣,往汽車走去,倆孩子在後麵跟著。
“小聰哥,你說小叔這是什麼意思?”
葉聰搖頭,整個沈家而言,最不該提出反對意見的就是小叔了。從到沈家溝的那一天起,他們想乾什麼,小叔都持支持態度,就連來京市參加訓練營,小叔叔也在和他們商量之後順從了他們的選擇。
這是第一次,小叔當著他們的麵冷臉。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李家康念叨著。
葉聰沒說話。
“沒事兒!小聰哥不用擔心,要是小叔不答應,咱倆就不去了唄。”李家康表現出了超出他這個年紀的豁達。這是倆孩子之前就商量好的,教官找到他們把選擇利弊說清楚了。旦答應,他們麵臨的就是死命的學習,玩命的訓練。
凡是對那一身衣裳充滿向往的男孩子,哪個沒有幾分血性兒?如果能往前走一步,就算是困難天高,他們也能越過去。但是當這一切和親人的意願發生衝突,事情就得另算……
李家康年紀在那裡擺著,他和親父李衛國感情深厚,但是李衛國走的太早了,早到他離開的時候李家康剛剛記事兒。李家康到現在都沒忘記自己的父親,但是承繼他這份濡慕感情的卻是小叔沈衛民。他現在口中所說的家就是指池山下的那個小山村,那裡有爺奶、叔嬸、太爺太奶和大生爺爺,這些都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李家康現在年紀偏小,雖然有顆折騰的心,也向往那一身軍綠,但要說現在就急切都必須要怎麼樣,那是完全沒有的。以他現在的心智,也琢磨不了那麼遠。想的少顧及就少,也就更在乎家裡人。
爺奶對他倆向來溺愛,這次他們離家遠行到京市參加訓練營,爺奶就非常憂心。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和小聰哥即將要參加那麼危險的計劃,他們肯定更擔心。
本來以為可以在小叔這裡做做文章,但想到小叔剛剛的表情,李家康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和小叔說話從來不能硬碰硬,平常時候胡攪蠻纏,小叔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在旁邊瞧樂和。遇到正事如果還胡攪蠻纏,小叔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他和小聰哥紮在這種教育中長大,沈衛民什麼表情意味著什麼,兄弟倆無比清楚。
不過也沒什麼好遺憾的,李家康吐了口氣,默默想著。
不過他這話剛吐出半句,葉聰就睨了他一眼。
李家康瞬間就軟乎了脾氣,小手一攤:“那你說怎麼辦?反正隻要小叔不同意,我們啥都乾不成。”
“嗯,我也不知道。”葉聰罕見的有些鬱悶。
兩個小家夥站在原地嘟嘟噥噥,沈衛民已經走出去老遠:“凍著好玩?我們該回去了。”
“哦,來了!”
沈衛民看著朝他狂奔過來的倆崽子,他們在訓練基地穿的輕薄,剛剛□□心小叔每人裹了一件大棉襖,此時撲過來像兩隻撲棱蛾子,笨笨拙拙的,看上去有些滑稽。
沈衛民沒忍住,摹地笑出聲來。
叔侄三個回到家的時候,雪又下得密了些。
“奶,我們回來了。”剛進胡同,李家康就開始大喊。
李招娣同誌手裡拿著笊籬就迎了出來,“終於回來了,快進屋暖和暖和。”說完這句話,又趕緊回了廚屋。
她老人家正在炸丸子,再晚會兒就要糊鍋底了。
沈家一家四口感情好,平常院子裡也算是歡聲笑語。但是多了倆孩子到底還是不一樣,整個院子都被填滿了一樣。
沈衛民聽著倆小子跟趙姑娘說話,心情愉悅了點。
菜丸子、小酥肉,配上天不亮就開始熬的八寶粥,滋味絕了。
楊文也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關於楊文也回京市這件事,沈衛民說不清什麼滋味,能夠在京市看到楊文也,他無疑是高興的,但一想到此後楊文也就要長居京市,心裡就有濃濃的不舍。但是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要在京市待多久,又覺得京市有個頂熟悉的人方便,幾種感情交織之下,沈衛民表情就有些糾結。
“怎麼?十幾天沒見就不認識我了?”楊文也揶揄道,“就算在池縣,咱們有時候不也十天半月見不著。”
那可不!兩人都是大忙人,趕上沈衛民出差,楊文也下鄉,個把月不見的時候都有,但這次情況和以往都不同,楊文也回京市了。自此後,他在池縣就少了一個親人。
“小楊?”李招娣看老兒子去開個門一直不回屋,就跟著出來看看,卻沒想到見到了楊文也。他鄉逢舊知,本該是激動的,但是一想到這是京市,李招娣愣了一下。
“小楊,你這是回家探親?”
楊文也沒有正麵回答,“嬸子,我是聞著味兒過來的,早飯還沒吃。”說著還揉了揉肚子。
李招娣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那趕緊進來,進來,三柱子,趕緊領你哥洗手,我去給盛湯。”
沈衛民應了一聲。楊文也正想說什麼,屋裡老小聽著音兒都迎了出來。
“楊叔,你來了?”李家康和楊文也向來是親厚的,此時見著也有些驚喜。
“嗯。”楊文也把洗手的時候擼起的袖子放下來,和沈新乾打過招呼之後,又看向兩個小的,“怎麼樣,在訓練營裡呆的可習慣?好好表現,乾一行愛一行,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堅持,要是三心二意,我可不答應。”
“奧。”李家康偷偷瞄了自家小叔一眼,應了一聲。
楊文也是做什麼的,那是長了七竅玲瓏的心腸,看到李家康這個表情就知道叔侄三個肯定有事瞞著他,不過什麼場合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還有人比他更清楚?
和沈家人一起吃飯對楊文也來說不是登門做客,而是回家,自然從頭至尾不見拘泥,其樂融融。
臨近年底,楊文也又是時隔好幾年才回京市,自然是拜訪不完的長輩,忙不完的事情,能在第一時間到沈家來已顯親厚,自然是不能久待的。
飯後沒多久就提出了告辭。
沈衛民送他出去。
“兩個孩子被選上了?”剛出門,楊文也就甩過來一句話。
沈衛民並不意外楊文也猜到這件事,他是京市土生土長的人,身世不凡。而且今天沈衛民在訓練營辦公室裡看到各屆學生的畢業照,其中就有他也哥的身影。
沈衛民點頭。
楊文也哈哈大笑,“要是這件事發生在其他家裡,肯定要擺酒慶賀,也就是你,愁的兩條眉頭毛都皺到一起去了。”
沈衛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腦門兒,有這麼明顯嗎?
“彆沒事兒給自己找罪受,反正到最後都會答應,不如痛快點。”楊文也給出建議。
“誰說我一定會答應,人訓練營的領導都說了以家長的意見為重。”沈衛民撇嘴,也就是現在他說話還管事兒,如果再晚幾年,等兩個孩子能自主做決定,他就隻能看他們展翅飛了。
“我還不知道你,你狠不下來心的,沒看到就連兩個孩子都一點不著急嗎?”楊文也哭笑不得。
關於倆孩子的教育問題,從一開始他們就達成了共識,隻要沈家人不太過分,他們就不會過多乾涉。後麵和沈衛民走得近,就知道這人是個有見識的,肯定不會短了倆孩子的教育,他們就完全放下心來了。
總結沈衛民的教育理念就會發現,從始至終,他更在乎的都是倆孩子想要發展的方向,雖然會撥正,卻從來不會強硬改變孩子的誌向和興趣。
沈衛民苦笑,“這麼說還是我做錯了。”從第一次見麵,他就知道家裡倆孩子不凡,這是得天獨厚的資質,當然不能過多乾預,通過教育讓倆孩子變得平庸,他怎麼忍心?
楊文也搖頭,“你做得很好。”
如果當初讓倆孩子留在第五軍區,肯定成長不到現在這個模樣。孩子的成長是需要環境的,就算有再高的天賦,再聰明,沒有人引導也會走上歧路。對於李家康和葉聰來說,遇到沈衛民是他們的幸運。
當然這些和沈衛民現在的心情並不衝突,這是為人父母正常會有的心情。孩子們有出息了,父母當然高興,但一想到孩子會因此付出什麼,心裡就糾結的不行。走上那條路,李家康和葉聰從此再不能回頭,而他們要從事的事業,不僅僅是累這麼簡單,一不小心是要命的。
經曆過李衛國的事情,沒有誰比沈家對親人離世更有感觸,走了就是走了,意味著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再也見不到了,李衛國的路是已經有獨立自主思想的他自己選的,但兩個孩子呢?
如果舊事再發生一遭,沈家人能撐得住嗎?
這些都是沈衛民現在需要擔心的,甚至還隱隱有鑽牛角尖兒的架勢。
但是,楊文也倒不擔心。兩年多的相處,他不說徹底了解沈衛民但也知道個八成。他這個兄弟強大到極點,立得住事、經得起磨難、心性堅定,在此基礎上又最重情!
如果隻有前麵的特點,沈衛民不定會成長成什麼樣,但因為有最後一條,把他所有的特質都兜住了,讓他隻朝著真善美方向發展。
彆看他現在苦悶,對倆孩子的選擇表示反對,但最後肯定是倆孩子如願。
送走楊文也之後,沈衛民在胡同裡站了一會兒。他輕輕扶額,自己表現的真有這麼明顯嗎?就連兩個孩子都知道自己的套路,他還有什麼威嚴?可也哥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既然結果已經注定,他何必糾結。
這件事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起碼兩個孩子的天賦會得到真正的開發,並且成長的越來越優秀。他當初選擇撫養兩個孩子,本也不是要壓抑他們成長的。作為家長,讓他們吃飽穿暖,引導他們健康長大是他最重要的任務,難道一味的要兩個孩子普普通通長大才是愛嗎?
再回家,沈衛民的腳步輕鬆了許多。他現在有些慶幸,這個年他們全家幸虧留在了京市,以後兩個孩子隻會更忙,恐怕見麵都難哦。
雖然心裡已經有決斷,但沈衛民並沒有表現出來。兩個孩子心有忐忑,這幾天在家裡乖的不行,有啥活都是搶著乾,沾自家小叔的那更是虔誠無比。
一次兩次還能說孩子是想家,想小叔,發生的次數多了,老兩口還有趙琪都覺察到了不對勁。不過瞅著一大兩小整天跟說相聲似的,他們誰都沒有上前阻攔。
今年雨水大,雪下下停停一直持續到大年三十。沈家第一次在異鄉過年,索性京市熟人不少,幾乎每天都有人來送年貨,尤其夏揚州和楊文也,二十九晚上還送來了兩箱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