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吸一口氣,暫時壓下想殺掉她的衝動。
小九還生死未卜,不能這麼做。
“此事朕知道了,好生照看你家王爺。”皇帝站起身來,令人擺駕回宮。
他在此地於事無益,還可能給太醫施加壓力。不如先回宮徹查小九重傷一事。
京郊重地,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行此惡事。真是不把他,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身為一國之君,皇帝身邊暗探極多。他既然想徹查一件事,那就有的是法子。
這木牌的確是薛家所有。潁川侯府上也有不少高手。況且上次宮宴上,薛貴妃對沈氏女極其不滿,當眾毀其衣衫,勒令更衣。
所有線索基本已經指向了薛家。
但是暗探卻又稟明皇帝一件看似毫不相乾的事。
“皇上,魏家三小姐今日曾拿著晉王信物到京畿大營,說是奉命搬救兵。趙將軍問她原委,她說不清楚,又離去了。”
“魏品蘭?”皇帝眼睛微眯,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查!”
此時此刻,魏品蘭正在家中惴惴不安。
她今天無意間聽到母親和心腹對話,意外得知,母親與長姐竟要派人攔路截殺沈姑娘。
母親常氏聲音很低:“那姓沈的小賤人平時不出門,今日機會難得,務必要一次得手。娘娘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價,還要故意留線索,暗示是薛家。隻有這樣,聯姻之事才能成。”
心腹低低一笑,輕聲附和:“娘娘妙計,自然是不會有錯的。一箭雙雕,既除掉那個狐媚女,還讓晉王府和薛家交惡……”
魏品蘭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母親和長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
雖然魏家妻妾多,母親和長姐都會一些內宅手段。但她從小讀書,學聖人言論,能理解她們用心計自衛,卻不能接受為了聯姻就要殺人。
魏品蘭並不喜歡那個嬌媚的沈姑娘。但不喜歡是一回事,得知自己家人要去殺害她而置之不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自小讀聖賢書,深知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可為。
聽母親話裡的意思,殺手已經派出去了,準備在沈氏女回城的途中伏擊。
一想到沈姑娘會被殺死,會給自己和晉王的婚姻鋪路,魏品蘭就厭惡抵觸、坐立不安。
不,她必須要阻止。
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魏品蘭沒時間多想,悄悄讓人備馬。
大家閨秀,除了琴棋書畫,騎馬也略通一二。她原本的計劃是提前趕到,通知沈氏女,讓其改道或者等晉王派人來接。
但是出城之際,眼看日頭升高,時間不早,又偏偏遇上晉王。她心虛恐懼,不自覺開口提醒:“……我是聽人說的,人命關天,請王爺一定要信我。”
晉王沒再多問,而是交給她一枚令牌,讓她幫忙去京畿大營搬救兵。
魏品蘭答應下來,可等她真的到達京畿大營見到趙將軍後,她又忍不住心生悔意。
報訊救沈氏女,是情況緊急,不得已而為之。可若是將來徹查此事,查到魏家頭上。魏家上下,包括宮中的長姐以及她生的三皇子和小公主,隻怕都會受連累。
心神不寧回到家中,魏品蘭焦急懊惱。
她暗暗祈求,希望王爺去的及時,他們一行人改道。最好雙方沒有遇上,大家所有人都平安無事。
突然,外邊一陣喧鬨。
“三小姐,宮裡來人,宣你進宮呢。”
“讓我進宮乾什麼?”魏品蘭聲音不自覺帶著顫意,“再過半個時辰,天都要黑了。是,是長姐宣召我嗎?”
“不是娘娘宮裡的太監,是皇上身邊的。”
“知道了……”
宮中貴人傳召,魏品蘭哪敢拒絕?對方甚至沒有給她更換衣衫修飾妝容的時間,讓她即刻進宮見駕。
到了宮中,看見皇帝,魏品蘭感覺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凝固,恐懼到了極點。
她是尚書之女,淑妃之妹,以前也曾麵見天子,卻都不像今日這般緊張懼怕。
皇帝麵無表情:“魏小姐,不知你是從何處得知,沈氏會有危險的?”
魏品蘭心中一驚:“臣女,臣女偶然聽人說的。”
她暗暗叫苦不迭,王爺怎麼能將此事告訴皇帝呢?這是要害死她啊。
原本皇帝並不知曉是她給晉王遞的消息,隻不過是根據異常,隨口一詐,不想她竟然直接承認,還是這種爛借口。
皇帝冷笑一聲,越發認定這其中有貓膩。
“哦?難道不是你父親與你姐姐合謀?”
“不!”魏品蘭猛然抬頭,“此事與臣女的父親毫無關係,和,和長姐也無關。他們是被冤枉的。”
皇帝哂笑:“是麼?朕已查得清清楚楚,此事就是你魏家所為。千真萬確,還想抵賴不成?”
說到後麵,他的神情語氣甚是嚴厲。
天子之怒,非尋常人所能承受。
魏品蘭本就心虛,此時更是委頓在地。她心中後悔、懊惱、恐懼……多種情緒交織,終是將心一橫,含淚跪拜:“皇上,此事是臣女一人所為,與旁人並無關係。還求皇上看在臣女迷途知返的份上,饒過其他人。”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
魏品蘭見已抵賴不得,唯有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是臣女,是臣女思慕王爺,嫉恨沈姑娘,所以才會,才會糊塗行事。臣女願一人做事一人當,把自己這條命賠給她。”
言畢,她驟然起身,決絕地撞向殿前石階。
她心知因一念之差,釀成大禍。隻希望能用自己一命,保住闔家上下。
魏品蘭剛一起身,皇帝就冷喝一聲:“攔住她!”
但她態度堅決,這一撞之下,已頭破血流。
鮮血順著烏發流出,很快染紅了麵頰。
皇帝皺眉:“去,找個太醫給她包紮!彆讓她死在宮裡!”
他又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她是在替人頂罪?還因為嫉恨而去殺人?若真如此,又何必再去報訊阻止?
能讓她願意用生命去維護的,究竟是誰?
答案已呼之欲出。
皇帝吩咐暗探:“重點去查魏家!”
是夜。
魏淑妃在宮內雙眉緊蹙。
她消息靈通,晉王受傷一事,已有耳聞。他到底因何而傷,也不難猜到。
若死的是那個沈氏,此事大概能大事化小。因為她知道皇帝對其態度。可晉王重傷,生死未卜,那就難說了。
皇帝對這個胞弟的感情,並不比對兒子們淺。
“皇上駕到!”
內監尖利的聲音響起。
魏淑妃身體一顫,忙下跪迎接。
皇帝大步走了進來。若是平時,肯定會直接扶起她,溫和地道上一聲:“愛妃不必多禮。”
然而今日,皇帝氣勢洶洶,近前就是一腳,直接踹其肩頭。
魏淑妃身子柔弱,兼之剛出月子沒多久。被這樣一踢,不由地摔倒在地,聲音淒惶:“皇上!”
“好手段,好心機。”皇帝冷笑不止,“朕竟不知道,臥榻之側,睡著這樣一條毒蛇。”
“皇上說什麼?臣妾聽不懂。”
“你串通你母親,雇凶殺人,試圖嫁禍潁川侯一事,真當朕不知道嗎?”皇帝提起此事,胸膛劇烈起伏。
除了憤怒怨恨,還有深深的自責。
魏淑妃之所以要除掉沈纖纖,誣陷薛家,無非是為了讓其妹魏品蘭嫁給晉王。說到底,這件事跟他也脫不了乾係。若不是他曾經有意無意透露,京城雙姝才能做得晉王妃。若不是他極力反對小九娶沈氏,說不定魏淑妃早就死心,也不敢生出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但是皇帝又怎會有錯?所有錯誤都是彆人的。
他不能責怪自己,就隻能將怒火加倍發泄到魏淑妃身上。
魏淑妃恐懼不已,她入宮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皇帝,明白是這次碰到了他的逆鱗。
她連忙哭求:“皇上,求皇上饒恕臣妾,看看在多年情分上,看在铖兒和茵兒的麵子上……”
“來人,將小公主抱到皇後宮中,交給皇後撫養。至於三皇子……”皇帝沉默了一下,老三是他最喜愛的兒子,可惜有這麼一個母親。
“魯王被撤王爵之後,那塊地還空著。就封三皇子做魯王,擇日就藩。”
“皇上!皇上!”魏淑妃失聲痛哭,“皇上,您一向最疼铖兒的……”
王爵對於普通人來說,是一輩子求之不得。可是皇後無子,皇帝又最疼愛三皇子。魏淑妃怎麼可能沒動過那方麵的心思?
她一心要促成魏家與晉王的聯姻,無非就是為了拉攏晉王的支持。
眼下皇上要封铖兒為王,就是斷了他儲君的路。
那她這一番辛苦謀劃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已經顧不上女兒被抱走這件事,隻盼望皇帝能收回成命。
“淑妃染恙,幽禁宮中。無朕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魏尚書年紀老邁,合該告老還鄉。其妻常氏行為不當,除去誥命身份……”皇帝神情冰冷,居高臨下俯視著魏淑妃,一字一字說得極慢,“你最好祈禱小九平安無事。若他有一丁點閃失,朕必滅你魏家滿門。”
猶在睡夢中的小公主被抱走,皇帝大步離去。隻留下魏淑妃滿麵淚痕,哭坐在地。
七月十五的夜晚,皇宮中一片腥風血雨。晉王府也不安生。
沈纖纖自從回來之後,一直水米未進,就在床前守著晉王。
她盯著蕭晟的麵容,眼睛連眨也不敢眨。
快交亥時了。
“沈姑娘,初一姑娘血色正常了,已無性命之虞。”
沈纖纖點一點頭:“好。”
這算是她今晚聽到的一個比較好的消息了。
“這是太醫吩咐熬的藥,該喂王爺喝了。”
沈纖纖接過藥碗:“我來吧。”
三年前,爺爺患病,她也曾親侍湯藥。因此對於喂藥這件事,倒也不陌生。而且晉王因她而受傷,她心緒複雜,更想為他多做些事情。
學著晉王上次喂她喝水的樣子,沈纖纖也滴了一滴藥在手背上,感覺溫度適宜,才小心舀一湯匙,送到他嘴邊。
但是昏迷之人,牙關緊咬。湯藥喂到口邊,根本喂不進去。
湯藥順著他口角流下。
沈纖纖連忙拿帕子擦拭掉多餘藥漬,心頭一陣焦灼。
他身體滾燙,昏迷不醒。太醫說今夜最為凶險,可他連藥都喝不下去,怎麼能熬過去呢?
福伯輕聲提醒:“沈姑娘,不如試試以口度之?”
沈纖纖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以口度之”是何意:“那,你來?”
“不不不,此事隻有沈姑娘您能做,若是彆人,王爺定然不會同意。”福伯連連擺手,心說,您這不是為難我麼?
沈纖纖與晉王作戲,也有過親密舉動。但唇齒相依,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
在她看來,這種事情,隻合閨房嬉樂。即便是作戲,也不應當有。
可如今晉王因救她而重傷,生死關頭,喝不下藥。她哪裡還有心情顧忌彆的?
略一思忖,她就果斷點頭:“好,那我試試。”
沈纖纖漱了口,將一口藥含在嘴中,湊到晉王唇邊。
兩人麵孔緊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臉頰的滾燙,甚至還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似乎她的臉,要比發燒的晉王還要更燙一些。
沈纖纖從小怕苦,以前每次喝藥,都要纏歪半天,非要爺爺給買蜜餞。
此時她也感覺不到湯藥到底是何味道,隻想喂他喝下。
舌尖小心撬開他的牙關,將藥送進去。
很好,這一次沒再流出來。
沈纖纖眼睛一亮:“好了,這個法子有用!”
福伯也連連點頭:“對對對,辛苦姑娘了。”
沈纖纖沒有接話,繼續沿用此法。
隻要他能活下來,這點辛苦又算什麼呢?
連續十來次後,一碗湯藥終於見了底。
沈纖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放下藥碗,胡亂擦拭一把,重新漱了口。
隱約聽到福伯低聲祈禱:“阿彌陀佛,一定要保佑王爺平安無事。”
沈纖纖默不作聲,也在心裡暗暗重複。
到得後半夜,她又依著此法,給晉王喂了一次藥。
她坐在王爺床邊,一夜未睡。困極了,也曾意識朦朧。但一合上眼,就能看到橫七豎八的屍體,滿地的鮮血。其中還有蕭晟和初一的臉。
哪裡還有一絲倦意呢?
天快亮時,蕭晟身上不正常的熱度終於退下了。
杜太醫昨夜就留在晉王府,也基本一夜未合眼。
清早再次診脈之後,他臉上的鬱色明顯消退一些:“還好,還好,第一個難關,算是成功度過去了。”
“真的?”沈纖纖大喜,“那他什麼時候會好?”
福伯也舒一口氣,目光灼灼看向杜太醫。
杜太醫沉吟:“隻能說,暫無生命危險。至於康複,還差得遠。”
沈纖纖聞言,忍不住麵露失望之色。
皇帝在早朝上宣布了魏尚書告老先留京中,以及三皇子擇日就藩一事。
朝野動蕩。
人人皆知三皇子最得寵愛,朝中甚至有不少人暗中支持他,以期將來獲得從龍之功。
誰知天威難測,皇帝一道聖旨就要將其打發去兗州了。
兗州富庶,的確是個好地方。但對一個儲君有力競爭者來說,無疑是被踢出局了。
朝臣中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但皇帝態度堅決,且皇子就藩名正言順,又怎能再左右聖意?
有消息靈通者,暗暗將三皇子及其外祖家的事情,與昨日晉王受傷一事聯係起來。至於真相如何,卻不得而知。
退朝之後,皇帝沒去後宮,而是命人駕車,再度前往晉王府。
晉王重傷一事,已不是秘密。
幾個皇子公主或是親自到王府、或是派人探視。
皇帝到晉王府後,直接問太醫:“晉王情況如何?”
“回皇上,王爺洪福齊天,眼下已無性命之憂。”
聽說性命無礙,皇帝略鬆一口氣:“嗯。那,他什麼時候能醒?”
沈纖纖也好奇,她先時問過,太醫隻說,離康複尚遠,彆的並不曾多講。
“這,這……”杜太醫一臉躊躇之色,他咬一咬牙,大著膽子,如實回答,“回皇上,或許三五日,或許三五月,或許三五年。也或許……”
見皇帝麵如鍋底,他餘下的幾句話,再也不敢說出口。
皇帝雙目微闔:“或許怎麼樣?說!”
“……或許一輩子都醒不過來。”
沈纖纖心中咯噔一下,險些沒低呼出聲。
皇帝抬眸,冰冷的視線掃過房內諸人:“如果他一輩子醒不過來,朕要你們所有人,都給他陪葬。”
眾太醫連忙跪下:“臣等必竭儘全力,醫治王爺。”
皇帝目光鎖定沈纖纖:“你,過來!”
沈纖纖心中一凜,依言上前。
她此前曾見過皇帝兩次,都是在晉王的陪同下。彼時皇帝溫和慈愛,像是個年紀頗大的兄長,或者是性情和善的長輩。雖不滿意她,卻總歸還是帶一些無奈的笑意。
“你——”皇帝剛一開口,眼角餘光掠過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弟弟,暫時壓下已到嘴邊的話,“出去說話!”
“是。”
親曆昨日之事,又見過皇帝震怒,如今單獨麵見帝王,沈纖纖一顆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她跟在皇帝身後,隨他在院中停下。
不遠處有侍衛守著。
皇帝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以手支額,臉上流露出一些罕見的疲態:“你叫什麼名字?”
沈纖纖心內惶恐,輕聲回答:“回皇上,民女沈纖纖。”
“沈纖纖……”皇帝低聲念了一遍,心想,果真是小門小戶出身,連名字都取得隨意。
沉默一瞬後,皇帝又問:“你知不知道,朕想殺了你?”
“皇上……”沈纖纖心尖一顫,昨日接觸到皇帝的眼神時,她隱隱猜到了一點。
“要不是怕小九跟朕置氣,朕早就下令將你殺了。還會留你到現在?”皇帝聲音很輕,話語中的殺意卻毫不遮掩。
昨日小九出事,他想殺的何止沈纖纖一人?但此女是小九心尖寵,若真殺掉,小九醒來,說不定會因為悲痛而喪命。
皇帝不敢賭。
他責怪魏氏膽大妄為,暗恨沈纖纖紅顏禍水。但他內心深處也隱約明白。其實,此事的源頭還在他自己。
是他為了平衡,不想讓人猜出真實意圖,才會提出要小九與薛家或魏家聯姻。也是他不同意小九與沈纖纖結合。若非他一點點給予希望,魏家再膽大,也不敢做這種喪儘天良的事情。
如果他早一點成全小九就好了。
再瞥一眼沈纖纖,皇帝心內已有了主意。乾脆就給他們賜婚吧。
他當然看不上沈纖纖,但小九眼下這情況,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聽聞民間有衝喜之說,辦一樁喜事,或許小九就能很快醒來了呢。說不定再一高興,就立刻康複了呢。
就算小九不幸,會一直昏迷,沈纖纖也得伺候他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夠肥吧?或許應該分成四章發的。要賜婚了。男女主已實現同生共死、唇齒相依,馬上就要成合法夫妻啦。
讓我們恭喜一對準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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