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師道(捉蟲)(1 / 2)

顧準以為自己免不了被批一頓。

雖然這次的確挺解氣的,但也做得過了一些。以顧準為人處世的準則,這麼直白的得罪人肯定是不合適的。他即便是與人不對付,也是笑裡藏刀,從來不會這樣鋒芒畢露。隻是顧準並不後悔,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整一整沈元徹。沒辦法,對付那種嘴碎的蠢貨,就該用這樣最直接的法子。

隻是走著走著,顧準忽然感覺到不對——

這不是在往書房走,也不是在往縣衙走,且越往後,顧準心中的疑竇越大。這條路,怎麼看著怎麼像是通往大牢的。

果不其然,最後他們三人也是停在了大牢中。

沈元徹慌了,立馬抱住了大牢門前的石柱子,嘴裡討饒:“李大人,我們不過就是拌了幾句嘴,用不著十八般刑罰輪班上陣吧,我這小身板可招架不住啊。”

李況白了他一眼,直接叫人開鎖。

顧準雖不解其意,卻仍然選擇跟著他老師。

監獄這地方他已經不是一次來了,想到上一次來,顧準甚至還恍惚了一下。明明隻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他怎麼總覺得過去了許久。好像就在這兩日,顧準對於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不那麼上心了,滿腦子隻有對沈元徹的厭惡。

顧準快步跟上。

這師徒兩個人都走了,隻留下沈元徹在原地傻不愣登地抱著柱子。

邊上的小衙役投來詭異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沈元徹咳嗽了一聲,趕緊站直了身子,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一通衣服之後便立馬跟上去了。

可惡,他才不要做被落下的那一個呢!

隻是進去之後沈元徹就後悔了。監獄這種地方常年不見天日,裡麵自帶一股陰暗潮濕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沈元徹剛一進來就害怕得不行,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隻能緊緊的跟在顧準後麵,打算著若是出了意外的話,還能叫顧準替他擋一擋。

李況停在了一處牢房外麵。

顧準往裡看了一眼,裡頭是個中年男子,上次進來的時候他也發現了這一位。他並不想刻意注意,這是這人與彆個有些不同,好比眼下,他們三人分明已經站在這裡,他卻渾然不知,周身散發的氣息也格外令人膽顫。

連沈元徹這個大條的也發現不對了,連忙道:“李大人,這裡頭的人有什麼好看的,咱們趕緊出去吧!多晦氣啊。”

李況沒應聲,隻與顧準說:“他也姓顧,說不定還是你們的本家。他本是山中一獵戶,隻是受奸人陷害失去了父母雙親。待他成年之後,便手刃了仇人替父母報了仇。”

沈元徹悄悄從顧準身後探出了腦袋,插了一嘴:“那他也沒什麼錯啊,你們乾嘛關他?”

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本就是放之四海而行之的道理,起碼沈元徹也是這麼想的。

李況笑了:“若隻是這樣倒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隻是他殺完人之後心中仍不平,看誰都覺得該死,故而又殺了幾個富商。如今被判了死刑,秋後執行。我在審案的時候還特意問了他為何殺人,他道那些富商仗勢欺人,平日裡做儘了惡事,所以要替天行道。我又問他後不後悔,他也道不後悔,是那些人該死。”

李況說完,問了顧準一句:“你們覺得,那些人該死嗎?”

顧準陷入了掙紮。

仗勢欺人,做儘惡事,在他看來的確該死,且死不足惜。但顧準也知道,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仿佛他已經墮落到與這個殺人凶手一般境地。

顧準不好回。

沈元徹比他單純許多,快人快語:“我就覺得他沒啥錯,壞人難道不該死嗎?”

“你怎麼知道他是壞人呢?”李況反問。

“這……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啊。”沈元徹眨了眨眼睛,當他的眼睛是擺設嗎?

李況微微一笑:“那也不過是你以為罷了,都是些自以為是的猜測臆想。若那些人當真做了十惡不赦的事,那的確該死,隻是卻不該由你來殺死。”

“這又是為何?”沈元徹不懂了。

“我且問你,壞人為何是壞人?”李況問道。

“做了違法的事唄,殺人放火?坑蒙拐騙?”沈元徹想了想如此說道,末了還補充一句,“當然最可惡的是那些明明做了壞事卻還依然逍遙法外的人。”

“按你所說的,所謂的壞人無非就是違反了律法,或淩駕於律法、規矩之上了。”李況一句話總結沈元徹的廢話,“隻是你們可曾想過,這裡麵關著的這個人,他的所作所為也同樣淩駕於律法與規矩之上。痛恨彆人知法犯法,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做著超越律法的行為,這與他的初衷豈不是背道而馳了?”

顧準終於開口了:“若非如此,他又能怎麼辦呢?”

一個無權無勢的人,要如何扳倒那些家大業大之徒,明擺著雞蛋碰石頭,但凡撞到了就是死。就好比他與高家,縱然有血海深仇可就是奈何不了他們。

李況回應:“自己處置不了的人,便交給律法來處置。”

顧準偏執問道:“倘若所求無門呢?”

李況不緊不慢地道:“這世上不乏有貪官汙吏,但也不有剛正不阿的之輩,若你看誰都是貪官汙吏,看誰都是包庇罪犯之徒,那麼這世間便隻剩下一片漆黑。誠然,如今的朝廷弊病確實不少,派係之爭,黨羽之爭此起彼伏,叫人生厭,隻是遠還沒有糟糕的那個份上,不少官員仍然嘔心瀝血,為國為民。曆來王朝都是這樣,初時一片蓬勃之氣,極盛而衰,極衰而亡。待到了王朝末期,才是律法失衡,妖魔邪道縱橫之時。隻是那時候自然會有人揭竿而起,公道自在人心,總有人會為了公道、為了正義拚得頭破血流,連性命都不要。

不過,咱們如今頂多算是由盛轉衰,遠沒到你口中所求無門的地步。等真到了那地步的時候……”李況停了一下,並不想繼續往下說,“罷了,如今總歸是沒有到。”

沈元徹聽得心驚膽戰的,這李大人還真是不拿他當外人,什麼話都當他麵說。

雖然這話不是他說的,可沈元徹聽著也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他現在可是一點都不奇怪李大人為什麼被貶官了。

李況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隻一直盯著顧準:“你所想的便是你所見的,縱然世間有許多分擾不公,但若是心性堅定總不會被這些打倒。可若是你縱容自己深陷其中,那便永遠也拔不出來了。這世上有些事能做,有些事碰都不碰,想也不能想,這就是規矩跟律法的約束力。”

李況說完,轉身便離開了。

顧準仍在沉思。

他承認師父說的有道理,規矩和律法自製定起便是得讓人遵守的,可是若讓他將希望全部寄托在規矩跟律法身上,他又確實做不到。

因為顧準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相信。

李況越走了幾步之後,方才回頭:“愣在這裡乾什麼,還不跟來?”

“哦。”沈元徹立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