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師道(捉蟲)(2 / 2)

顧準也拋開了那些煩惱,繼續跟在他師父後麵。

李況帶著他們轉了一圈,又出了縣衙,眼下正值傍晚,街上過往的行人摩拳接踵。顧準跟著李況,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蕩。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處寺廟前。

鹽官縣人崇佛,這寺廟落於縣城中也依舊香火鼎盛,就算如今天色已晚,寺廟中還有許多香客。

然而顧準最先注意到的卻不是那些燒香拜佛之人,而是不遠處趕過來的一群官差。

那些官差一來,旁邊那些擺攤的小販便立馬四處逃竄。隻是總有那些腳步慢的,還沒來得及跑就被官差給捉住了。

小販立馬討饒。

因之前有過規定,這寺廟門口是不許做生意支攤的,隻是因為這邊人多,生意也好做,是以總有人鋌而冒險。

殺雞儆猴的道理誰都懂,官差捉住了人之後立馬踹翻了他所有的東西,一臉的凶神惡煞:“早就警告過你們,這寺廟門口不能支攤,合著是把我們的話當耳旁風了?”

“不敢不敢。”小販直接跪了下來,“幾位官爺饒命,小的也隻是為了養家糊口。家中母親生了病,父親也去得早,若我再不想想法子的話,隻怕母親的性命都難難保了。我知道上次有人在這支攤出了意外,也知道如今縣衙不許在這支了,隻是我們家實在困難,還望幾位官爺網開一麵,我給幾位磕頭了!”

說著他就立馬磕起了頭:“求您了,這攤子已經是我的全部家當,求幾位官爺網開一麵吧。”

都是青磚的路,磕人,沒一會兒他頭皮就磕破了。

沈元徹看得於心不忍。

李況卻問他們:“你們覺得官差做錯了?”

顧準不語,從前的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卑微如螻蟻呢?

沈元徹可沒有那麼多的心思,直接說:“倒也沒有做錯,他們也是公事公辦。隻是人家做生意也沒錯啊,都已經難到這個份上了,再不想想法子就該餓死了。”

偏偏就是兩邊兒都沒有錯,一個秉公執法,一個養家糊口,可鬨出如今的情況來,總是讓人免不了唏噓一頓。

這尋常百姓的日子可真難過,不生病還好,一生病說不定就傾家蕩產。

顧準何嘗不再感慨這些。

李況看了他們二人的表情,忽然出聲製止了官差。

認出的是李況,那些人趕忙跑了過來,詢問李況可有什麼事要吩咐。

李況這兒還真有一件事情要吩咐:“先前不準他們再此處支攤,可是因為有個攤上的油鍋炸開了,傷了不少人?”

“就是因為這個。”官差老實道,“所以前一任知縣才下了命令,不許他們在此地做生意,畢竟寺廟人多,偏偏這條路又窄的很,一旦發生了什麼意外,那傷的人可不就是一個兩個了。”

李況斟酌了一下,道:“如此下去也不是什麼辦法,這般好了,回頭我讓人拓寬這條路,在兩側開辟一些支攤的點,讓他們按著間隔擺攤,不許離得太近,再派一人每日過來看守巡查,如此也免得你們再為難。”

“還是大人想得周到。”李況如此說,幾個官差立馬就沒有意見了。

他們也不是什麼凶神惡殺之輩,每次逮著人把人家攤子沒收了,他們心裡也過意不去,如今李大人開了口,想必要不了多長時間這件事情彆能解決了。

李況說完之後朝他們揮了揮手:“你們繼續下去巡查吧,不必管我們。”

“是。”幾個官差立馬就離開了。

被捉到的那個小販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有人過來抓他,心知李況救了自己,隔空對他彎了彎腰以示感激。

沈元徹不由得挺直了身板:“人家在感激我們。”

李況沒理他,繼續說道:“這世間的規矩律法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上一任知縣可以製定這條規矩,那麼如今我便能廢止這條規矩,這便是權力。”

顧準心中一動。

李況的聲音還在耳邊:“當你站得越高,所能改變的東西也就越多,若能約束的人也就越多。隻囿於仇恨的人,恐怕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站到何等的高度。”

點到即止。說罷,他又領著顧準兩個去了彆處。

這一次,李況領著他們去了碼頭。

早在他剛上任後不久,李況便發現碼頭這邊有人販賣私鹽,這年頭若是販賣私鹽可是要定罪的,隻是李況又讓人繼續細究一番,才發現其中的不妥。

他指著前麵那個販賣私鹽的商人道:

“此人每次過來所帶的鹽都不會多,倒也不像是買賣了,反而像是施舍。買的人每回挺多的,隻是粥少僧多根本不夠分。這些私鹽大多數做工粗糙,口感十分不美。而這些人之所以會買私鹽,無非是因為家中困頓實在是出不起買鹽的銀錢。鹽鐵官營,鹽的價格掌握在官府手中,朝廷不讓降價,那這些人就得一輩子鋌而走險吃私鹽。若是我讓人將這商人給端了,縱然可以治他販賣私鹽的罪,但卻也不能保證不會有下一個人過來賣鹽。”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製度的錯,顧準心道。

議價權在官府,朝廷指望著能從鹽這一塊攫取高額稅收,便斷然不會允許有人輕易降低官鹽價格。

李況瞥了他一眼,道:“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還有很多,如今的規矩與律法亦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唯有儘力將他們修正,這世間的不公與不平才會漸漸消失。規矩就是約束人的,可約束的不僅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是一方豪強,甚至可以是朝廷命官。當然,也隻有你足夠強大了,才能改變規矩。

我身為鹽官縣的知縣,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卻鞭長莫及。隻是我雖不能,你們卻未必不能。”

顧準眼神起了些變化,他能嗎,可這事談何容易呢,或者——

是不是真的隻要為官作宰,就能徹底改變這些規矩?

顧準心中掙紮。

沈元徹以為李況的話是對自己說的,立馬打起了退堂鼓:“我不行,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得成呢?”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誌向。古往今來有那麼多的人能人誌士,他們做得,你們為何不能,難不成你比前人差?”李況說著,拍了一下顧準的肩頭,“莫要把自己看得太輕了。”

輕輕一下,卻叫顧準掙紮的心緒忽然間歸於平靜。

是啊,為什麼他做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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