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搶親(2 / 2)

又或者,天下的喜宴本就是一樣,鳳庭華筵,紅燭高燒。冠帶齊楚的賓客們持酒相迎,臉上是清一色矜持又歡喜的笑容。

來者是客,儘管這些客人他並不熟識。放眼望去,不是素昧平生就是萍水相逢。

不過這些人長什麼樣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身份。今日是婚禮大典,來客俱著了正裝——萬神闕的法衣,披風綾帶上繡著象征各自派彆的紋印。

萬神闕內派彆林立,各自奉行各自的大道。佛、道、巫……大大小小如此之多的宗門,各有僧衣道袍。改服易製,正是萬神闕初代神尊促進各派聯合一心的手段。

披風如雲,綾帶如煙,那是當年正道的戰衣與戰旗。

也是當今名門顯貴的誇耀。

“赤霞舫的仙子親身駕臨,是在下之幸。”

明月懸穿梭於酒場之中,臉上掛好營業微笑,駕輕就熟地進行著商業互吹。

“閣下既是流離亭中人,當然是我的貴客了,我和你的師父可是老相識……啊,哪一個師父?”靠,這人怎麼還有幾個師父?明月懸一不留神說順了嘴,假裝淡定道:“哪個師父我都熟。”

他置身於熙攘人潮之中,但不知為何,遠遠望去紅衣的青年還是那樣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周遭的俗人都像是沾在他衣擺上的灰塵。一道道目光粘在他身上寸步不離,半是花癡,半是刺探。

來者並非皆是客。不知多少人,奉著探他根底的命令而來。

他閉關太久了,如今代表師門前來赴宴的這些新秀,放眼看去都是陌生麵孔。還活著的那些親友沒有一個接到他的請柬,“告訴他們,誰都不許來我的假結婚現場看熱鬨,也不許用任何法器錄像,這事沒得說。”當時他這麼命令過天涯。

“太遺憾了吧,難得可以看你笑話的機會誒?”過天涯一臉沉痛。

那些都是與反派牽連甚深的人,他們若在場必成變數。

所以等等,他的目光飄向不遠處,那個家夥為什麼看起來莫名眼熟?

他留意到的那人戴著極誇張的頭冠,水晶冠放出煌煌的七彩寶光,身上披風與飄帶也是七彩流溢,令人在注目於他的時候既感受到字麵上的閃瞎眼,也在心裡為他的品味潸然淚下。

透過七彩光暈,依稀可見那人的頭發竟是淡淡的茶金色。明月懸心下一緊,茶金的頭發在此方世界可不常見。

那品味奇差的少年一寸寸轉過頭來,明月懸的心也一下下提了起來。水晶冠下的那張臉竟然清秀非常,眉目如春芽沾雨,肌膚如朝露初晞。一雙眼是清透至極的琉璃色,眼波氤氳有似無。

“阿懸哥哥!”他看到明月懸,歡叫一聲跑過來,徑直撲到他懷裡,“好久都沒看見你了,太久了!”

明月懸還真不好把這孩子推開。

因為他是特彆的,人人都知道袖心羅是他當年獲得劍神傳承、拜進萬神闕時在路上撿到的棄嬰,是他養大的孩子。

這孩子雖是棄嬰,命格卻極好,是萬萬年也難出一個的極貴之命,號稱萬寶之主,天生吸引各種天材地寶有靈法器。人在家中坐,也會有法寶從天上砸下來。

百年前袖心羅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出手便已稱得上大方,現在長大了更是壕氣衝天,劈裡啪啦就甩出一遝禮單:“阿懸哥哥你看你看,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賀禮。光是有器靈的法器就有十二件,名劍一百三十六柄……”

多年避世,明月懸早已是一窮二白。此刻聽到孩子這麼有孝心,頓時十分感動。

“還有這個,喏,媧皇化生胎,是求子的靈藥,不但女人服了必生貴子,男人用了也嗚嗚嗚嗚……”

明月懸麵無表情地捂住了他的嘴,心裡剛剛升騰起的那點慈愛隨風而逝。

在我和一個男人的婚禮上送這個,試問你和我有仇嗎?

“你怎麼來了?過天涯沒有告訴過你,我另有安排,你們最好彆來嗎?”明月懸運起傳音入密,悄悄向袖心羅傳音。

“因為我想見你啊,這一百年來,你就見了我區區三麵。等一下,過師兄說的是真話?”袖心羅瞪大了眼睛,“我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他老是編瞎話騙我,說是拿來嚇唬小孩,我早就不信他了。”

“……”明月懸看著他頭頂堅持不懈放著七彩光芒的水晶冠,覺得更瞎眼了。

袖心羅看見他雪一般蒼冷的麵色,從小被教訓的慘痛回憶登時浮上心頭,打了個激靈訥訥道:“我我我錯了!彆生我的氣!我來也不是完全沒用嘛,中途我碰上了越招塵,還設陣幫你拖住了他!”

那個名字一出,便是一場倏然而來的寂靜。在喧鬨歡騰的喜宴中,他們二人之間的沉默來得格外動魄驚心。

“什麼拖住了他,你在說什麼?”明月懸再開口時,語氣平靜如常,緋紅的大袖下指尖卻微微顫抖。

袖心羅擺了擺手:“我來的時候,發現通往霜月天的道路都被人封掉了。是越招塵乾的,他還留了字,公然要求我們不要赴宴,因為不會有什麼婚宴了——他說,這一場婚禮不會有禮成的機會,他決不允許。我阿懸哥哥想成親了乾他什麼事?他想來搶婚,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我為了阻止他,還犧牲了一樣新收的寶貝呢。”

“他不知道是怎麼了,今兒瘋得格外厲害,打我也打得好狠。就算被我困住了,他也堅持說他一定會來,來阻止你……他不相信你是真的要成親了,因為你一百年前對他說,你修的是無情道,永遠不會有什麼道侶。”

天風寒苦。

明月懸突然覺得,百年後再來霜月天,此處的風真是冷徹骨髓。

“繼續說。”他輕聲道。

袖心羅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了他的臉色又哭喪著埋下頭去,嘟噥道:“然後我看到他那模樣一時生氣,就罵他胡說八道,說我阿懸哥哥明明和相家的姑娘恩恩愛愛……”

“……”

明月懸想象了一下那場景,頓時一陣惡寒。

“你為什麼非要編這種話?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你小時候我沒看好你,讓你不小心摔壞了腦袋……”他無力道。

袖心羅一下瞪大了眼睛:“過師兄就是天天用我摔壞過腦袋這話來罵我的,難道這句其實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