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枯榮一刹,死生彈指(1 / 2)

明月懸的身體僵硬如石。

他什麼時候跟一個頭回見麵的人這樣親昵過?那小子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身上,薄薄嫁衣擋不住灼熱體溫。

那懷抱似一場衝天大火,而他是身陷火場的人。

不過,在這不留寸隙的距離裡,相彆辭的氣機一覽無餘。他對他,幾無防備。

相彆辭要麼當真相信了他結親的誠意,以為他絕不可能對自己動手,要麼就是城府夠深,演技天衣無縫。

明月懸正思考著,就聽見相彆辭憋著嗓子衝越招塵叫囂:“開始便罷了,這會兒你知道我們道侶之間情深愛篤,不是你可以拿什麼爐鼎不爐鼎的瞎話來汙蔑的吧?堂堂正道俠士,罵了人也不用道歉的嗎?”

……算了,怎麼可能是城府。這浮誇演技拿去給老百姓欣賞都是要挨臭雞蛋砸的。

堂堂魔王為了潛入敵營,不僅忍辱負重穿上女裝,連嗓子都要掐上一掐,嗚呼哀哉。

“罷了,離吟妹妹。越師兄實是出於好心,言語上的些許齟齬何必斤斤計較。”

明月懸一麵溫言細語,一麵輕輕轉過臉來。

不過是叫了一聲“離吟妹妹”,相彆辭看起來卻像是被他喚來紫霄神雷劈了個外焦裡嫩。

明月懸繼續補刀:“嗯,乖?”

他的語氣油然變作化雨春風,眉梢眼角也隨之漫起如潮溫柔。那份喜色正似不經意間轉眼看見心上人,目光交錯,一刹那情不自禁的歡喜。

嗬,給你展示一下什麼叫自然的演技。

相彆辭腦中嗡的一聲,兩頰紅透,眼神卻一沉、一冷。

雖說是自己撒謊做戲在前,但反挨了明月懸的調戲一樣令他氣惱非常。銀發少年麵色不善地扭頭,瞪向自己的仇人。

先前他隻看見明月懸的背影,伸手抱住他時也不曾往他臉上瞧過一眼。這一回,還是他們真真切切,初次看清對方的模樣。

少年的眼宛如一汪血泊,猩紅幽晦,沉黯無底。驀然間,卻被月光照亮。

佛說,世間眾欲,以色為最。

他在佛前誦了那麼久的經,字字句句都記得清楚,熟記清心寡欲的法門。

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在人間遊曆那麼多回,賞過多少名花,見過多少美人,以為自己早已淡看天下色相。

然而,事到如今,此時此刻……

他終於恍然,原來之前他輕視色相,是因為還不知真正的色相為何物。

如此之色,怎忍它成空?再高深的佛法修持撞上那張臉,恐怕也隻有無可奈何跌進迷心障。

驚鴻一瞥,萬念妄生,千般皆是錯。

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人,往往都會驚豔,不驚豔才比較奇怪。明月懸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但這家夥的舉動,比起奇怪,更多的是令他無語。

相彆辭好不容易收回目光,手上旋即捏了個施無畏印,口中念念有詞。明月懸開始以為他是在念誦佛家真言,仔細一聽才聽明白他念的是:“殺殺殺殺殺殺……”

“……”

我長得就那麼讓人看了想砍一刀嗎?

其實明月懸也不是沒有想過,萬不得已可以將□□列為攻略反派的步驟之一。儘管,那是他最不願為之的下下策。

但就在剛剛與相彆辭對視的那一瞬間,他明白了,此路不通。

那家夥並不是個無情的人,恰恰相反,他的性情尤為激烈。隻是他有足夠的意誌和堅決將那洶湧澎湃的感情儘數製住。

如果可以選擇,明月懸寧願對上一個無情的敵人,也不要對上一個有情而自製的敵人。

這樣的人,不可怕嗎?

但戲還是得演下去。本著今朝有便宜今朝占的原則,他又喚了一聲:“妹妹,彆跟我鬨脾氣了,不要咄咄逼人,好好完成咱們的大典不行麼?”

打斷他的人卻是越招塵。

誰都聽不出他的語氣有什麼變化,隻有湊到近前,才能發現他運起靈力調整氣血方收斂起死灰一般的麵色。所有心緒,都被死死按捺住。

“先前是我出言失當,冒犯了二位,在此深表歉意。但是……”他話鋒一轉,“我不打算放棄我對相家的指控。相小姐,對於你弟弟犯下的那些事,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相彆辭高揚起頭,隔著寒池水霧與他對視,紅瞳灼灼如火,麵上渾無表情。

須臾,他笑了,右手用力一揮,食指中指上兩枚銀戒疾射而出——“這就是我的解釋!”

誰也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

越招塵猝不及防,隻來得及一揚袍袖,匆匆卷起滿天水霧,化作滔天風雨!

風雨繞身,在那蒼茫水霧中,金袂紫衣的青年乍然失了行跡。

相彆辭全神貫注凝望著前方大雨大霧。那一刻,越招塵的護體神光融進了雨霧之中,他的銀戒再捕捉不到半絲氣息。

但是很可惜……他的銀戒並非暗器,想憑此一招躲過去,怕是要失算了。

“生欲相應念,愛樂結縛,彼樂是,不斷、不住、不吐,烏陀夷,我說是縛,不說解脫。”

少年唇邊翻起一抹寒意凜凜的笑。

他嘴上誦的是《阿含經》,施的術卻是大縛咒。佛與魔,在他身上模糊了疆界。

水霧之中,忽地暴起兩道熠耀金光,細看去金光上盤曲的文字正是相彆辭所誦的經文。一雙銀戒於半空飛舞盤旋,牽引著那字行來來回回,串成金光璀璨的一片。

如同天女手上飛梭,翩然來去縫補銀河。

經文化就的金光是兩條綾帶,纏住那片雨霧,如巨蛇一般絞動、勒緊,勢要絞碎藏身雨霧的人。

明月懸冷眼看著那個密密麻麻謄滿佛經的金光罩子一點點癟下去,心想這小反派果然腦筋不錯。以佛光寫經咒,這一式他曾在許多禿驢手上見過,但沒有一個人能將佛光、經文與殺人的陣法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或許是因為,天下少有人能如他一般,明明深諳佛理,到頭來一樣心腸狠戾。

“阿懸哥哥,他們怎麼突然打起來了?!我們不去幫忙嗎?”

袖心羅在他身邊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