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情道(1 / 2)

明月懸的劍本來都快出鞘了,佛光一照,劍又僵在鞘中。

他認得那佛光。

就是在整個萬神闕佛刹海,能祭出渡世佛光的人也稱不上多。

能修行到這個地步的人,必心存渡世救人之念。

一個可以虔心在佛前發大願,願舍身渡世救人的佛修,怎麼會來刺殺他?

又怎麼會變成窮凶極惡的反派?

……並且看起來還是個討人厭的神經病?明月懸又看了相彆辭身上的女裝一眼。

他無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次論道。

佛門同輩第一人的曇華天僧,那個剪不斷滿頭煩惱絲的和尚曾經告訴他,白馬非馬,善心非善。

一個自認為善的惡人也能修習正道,隻要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信不疑。修道本是修心,隻要他一日認定自己是善人,那麼他的正道修行便不會受挫。

善惡由人,修行隻由己。

“可是,隻要和旁人有接觸,總有一天會意識到不對的吧?要是能一直作惡還自認無錯,那得是什麼樣的瘋子?”

那時他這麼問。

“所以,即使真有這樣的人,他的道心也堅定不了太久。他認知的世界土崩瓦解之日,就是他墮入魔道之時。”

僧人的聲音淡如雲煙。

“倘若這樣奇特的修行方式當真存在,貧僧倒想見識見識,好探求何為道心。”

明月懸口中嗯嗯應和,心裡卻想,果然隻有瘋子對瘋子最感興趣。

不過,縱有驚愕,並不足以動搖他等待了一百年的心。

枕戈待旦一百年的殺心,豈是等閒可消。

紅蓮海上業火如沸。

越招塵的心比那紅蓮之火更燙,亦比苦海之水更苦。

相彆辭的話字字誅心,不僅是因為難聽,更是因為字字是真。

他確實是肖想著,覬覦著,屬於彆人的人。

還擅闖婚場,動了刀兵,隻為阻止他和有幸被他選定的人結為連理。

太難看了。

對明月懸來說,相彆辭或許真的不是良配。但於他而言……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

若他們是佳偶天成,他的嫉妒不甘又該如何自處。

倒不如如此這般,愛恨都有結果。

相彆辭皺起眉:“還不滾?”

十指銀戒上光芒閃動,紅蓮海上火浪滾滾,逼向撫琴之人。

越招塵手下琴曲驀地一變。

從空穀幽澗,到荒山枯原。

低時恰似燒乾滄海水,高時猶如一箭遏殘雲,時而淒惻,時而空茫。

那是艱澀到極處,跌宕到極處,枯寂也到極處的琴聲。一根根琴弦仿佛把人心絞了千萬遍,愛恨都隨著心血流儘,往事成灰柔腸斷。

心都空了,才出來如此無望而又無情的回音。

琴音裡,紅蓮彈指謝。

一瞬之間,他的紅蓮儘數枯萎了。

相彆辭的瞳孔緊縮成針。

令他心中狂擂不止的是,越招塵顯然戰意仍熾,無意收手。

相彆辭果斷開了天眼通。

他看見琴聲推起一潮又一潮滿溢死氣的弧光,向他奔湧而來,最近的弧光離他指尖隻差毫厘。相彆辭毫不懷疑,那弧光一旦觸到他指尖,他的十指肌膚會一瞬蒼老鬆弛,然後腐朽,剝落,直到化為白骨。

下場不會好過他凋落的紅蓮。

相彆辭手一翻,腕上的骷髏佛珠淩風飛起。一百零八顆骷髏頭,化出一百零八種骷髏相,張著磷火飄飛的大口咬向琴音化成的弧光。

獰惡的骷髏鬼,一邊咬著那清潤光輝一邊嘶聲狂笑。觸到弧光的刹那,骷髏鬼自身的形體也漸漸融化消失,但它們仿若無覺,隻是無休無止、不惜性命地瘋狂撕咬!

骷髏鬼不消片刻就將弧光吞噬殆儘,但幾乎是同時,它們也就此消散。

可算是同歸於儘。

佛珠錚然碎裂,殘骸落入寒池。

相彆辭麵如冰封。

“既已搭上了我一串佛珠,禮尚往來,我要你流點血也不過分吧?”

明明是動了真火生了氣,相彆辭的嗓音卻突地柔軟起來,如毒蛇卷尾。

他笑起來,忽然拉下嫁衣露出半邊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在岸邊呆若木雞圍觀了半晌的袖心羅見證了這突變限製級的一幕,不可置信地慘叫起來。

明月懸冷冷看著他:“你這是在叫什麼?”

“你未來老婆要脫衣服誒,你不製止嗎?她說不定是被你舊情人刺激得狠了,想自毀名節來同時報複你們兩個人……”

“……”

“以後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明月懸有氣無力地道,“你多少也是一派之主了,難道看不出他是要動真格的了?”

不過對於相彆辭究竟要做什麼,他心裡也沒多少底氣。但刺客在他的刺殺目標眼前露出底牌可是大忌,相彆辭這是氣昏頭了。

銀發少年屈指成爪,斬釘截鐵地刺進了自己的肩膀。

鮮血奔流。

這一記自殘來得狠又疾,人人都猝不及防——而且不明就裡。

天知道他怎麼突然對自己下了手?

明月懸最為敏銳,他朝相彆辭血汙的肩頭投去一眼,輕輕道:“他的血裡,有東西。”

是火。

那少年的血裡帶著火,生而燃燒。相較於他剛剛使用的紅蓮業火,這無名血火竟然還要凶戾幾分。

相彆辭手指刺進傷口,忽然握成拳狀。深可刺骨的痛,他臉上卻好似毫無感覺一般。

他的手一點點往外抽,拔出了一柄鮮血凝成的長刀,刀刃上烈火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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