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死無由(1 / 2)

許多年後的這一天,琅華地已成荒蕪,將繁華舊城夷為平地的恩怨卻仍未平息。

兩個當年陰差陽錯在恩怨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孩子終於長大、會麵,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也在他們你死我活的殺陣之中。

相彆辭終於破陣而出,渾身上下都被劍雨洞穿,幾乎成了個血人——也成了個火人。他渾身都燃著血脈裡如影隨形的火焰。

他將手按在心口,從血火中奮力拔出一柄長刀,刀刃上烈火熊熊。

“來,讓我們刀劍論生死!”

明月懸閉了閉眼,突然不想再看見他這樣的姿態。

傷痕累累,恨火如沸。

春神鏈在他發上無風自鳴,但沒有劍氣,也沒有殺氣。

他隻是輕輕格擋:“從前的事,恩怨難明。可你我當年都不過是一無所知的孩子,為何要因他人的過錯賠上性命?”

相彆辭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嘴角,露出個古怪微笑,一絲沉甸甸的冷嘲:“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我告訴你不是要來爭個對錯,隻是讓你做個明白鬼罷了。我要殺你,是因為不得不殺!”

“——我的妹妹,她的命脈被連在了你們明家人、連在了你的身上!她已經被這惡毒的續命術害得油儘燈枯,我不殺你,她就要死了!”

血火長刀憤然劈下,火花四下飛濺,星星點點如血痕。

明月懸悚然出聲:“你說什麼,什麼續命術?”

刀劍交錯的刹那,少年恍惚了一下,避開了他的眼睛。

明月懸聽見他輕輕說:“對不起,如果你是真的一無所知。”

“你要是恨,死後就變作厲鬼來找我索命吧,但隻可以恨我一個人。殺你的是我,與旁人無關。”

那雙紅瞳裡爬滿陰翳,有兩團黑氣在眼珠中來回狂湧,如濃墨點出的兩筆遊魚。

愈遊愈狂亂。

少年臉上有一閃而逝的掙紮。

明月懸何等敏銳,趁此破綻,出手就是一道符印。

此刻應是拔劍的好時機,但他仍無動作,一雙雋目探詢般盯著相彆辭。

“你怎麼了?你……確定你現在真的清醒著?”

相彆辭劇烈喘息著,額角青筋暴起,眉心不時閃現出一個篆字印痕,黑如漆銳如鉤,恰是一個“殺”字。

他的頭很疼,比方才被劍雨捅得千瘡百孔時還要疼痛。

不得呼吸,不得清醒。

殺……殺……那個聲音在他耳邊轟隆不停,有如神啟!

一聲聲好似戰鼓,他為什麼卻隻想做逃兵。

如果不是那個聲音迢遞而來,如春風吹破曉寒,他還以為天地間隻剩下他的幻聽。

“為何如此焦躁?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不是說好了要讓我做個明白鬼嗎?你的母親後來如何了,你妹妹身上的續命術又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明月懸最是好奇,百爪撓心一般。

但此時要問,並不合宜。

“你知道自己神魂上有為人所製的痕跡嗎?究竟是誰,在背後操控著你?”

五歲那年他遭劫後,琅華地中風雲驟變。

明家跟南芷終於是撕破了臉,連鬥法比武的幌子都不要了,直接逼著相家將她母子逐出家門。

相家上下幾萬人,過的多是鬥雞走狗的尋常日子,不欲多惹事端,跟著一起鬨,要換一個順心省事的繼承人。老家主被幾府幾房的遠近親戚們堵了三天,終於簽下文書,褫奪了自己兒子的少主之位。

新的繼承人是個圓滑世故的溫和派,手段了得的生意人。天下第一巨富,從來和氣生財。

老家主把八姓至寶——天星匙都交給了他,以示自己退位之心。那是打開天京遺址的鑰匙,一分為八由八位家主掌管。

天京遺址,他們的天人先祖留下的禁地,傳說中的仙人之都自在天城從天上墜落的遺跡。此外,還是一個有待發掘的寶藏。

相重閣心灰意冷,對妻子說:“我們離開琅華吧。”

他想抽身了,泛舟五湖,不再理會這些金門繡戶的暗裡齷齪。

人間不好不如歸。

想抽身,可沒那麼輕易。明家從萬神闕請回了聖人境的大能明煥,搜尋小少主的行蹤。明煥察看了凶手留下的氣息,臉色猛然一變。

“同相老的兒媳婦氣機相同?怎麼可能!這是魑魅棲姬自創的功法,我決不會認錯!”

錦袍飛星冠的俊逸男子滿麵生霜。心情激蕩處,隻是一揮手一揚袖,便轟轟劈出幾道地裂。

“人族怎麼會使鬼族的魔功?尤其還是……那隻水鬼的。”

滿城嘩然。

即使是在一百多年後,明月懸聽見了那女鬼的名字,也是一般的驚愕無比。

此鬼非彼鬼,不是未及轉生的亡魂,而是人造的惡鬼,被魔王狂笑著從餓鬼道拉入人間。

初來乍到的時候,明月懸聽說了欲界天魔王的一些事跡,創造鬼族也是其中一條。

那時候他還覺得,這位外星大魔王能在一個修仙世界裡,憑借一己之力造出一個吸血鬼或是喪屍一樣彪悍的種族,簡直就是天才科學家。

後來才醒悟,那是何其殘酷的手段,何等狠毒的心思。

魔王以自己的血和餓鬼的血造出了鬼種,種入人心後會將活人變為嗜血的惡鬼。

“頭生長角,手足如爪。一造殺孽,凶性不滅。”鬼族形貌特異,凶暴嗜殺。一旦殺了人,便永墮魔道,不得清醒。

但最可怕的,是他們會不斷繁衍生息。

鬼族修行到足夠的地步,也能生成鬼種,放出鬼氣汙染生靈。凡人沾染了鬼氣,漸漸也將身化惡鬼,再也變不回生人。

魔王伏誅過後三十年,“鬼疫”爆發。凡間成了地獄,惡鬼橫行,生靈塗炭。誰也不知道今日的至親至愛,明日會不會化身六親不認的惡鬼來奪自己性命。

那個男人就算是死了,也一樣能繼續為禍世間,遺毒無窮。

七百年了,每一天都有人恨不得把他從墳裡挖出來再殺一次,千刀萬剮,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