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處處血(1 / 2)

那不愧是鬼王親身孵化的鬼種,積蓄的鬼氣浩然磅礴,這幾個低階修士一輩子見過的靈氣怕也沒有它多。

自然無法抵擋。

恐怕魑魅棲姬一開始打的就不止南芷一個人的主意。那鬼種既堅不可摧又威力無窮,丟在哪裡都要釀成大禍。她的禍心,昭然若揭。

幾歲的男孩還不曉事,但那水鏡中的慘景已足夠刺痛他的眼睛。

他看見車馬輕裘的貴公子和他的侍從被鬼氣包裹,一聲聲慘叫中,尖利的犄角衝出前額,指甲扭曲伸長,被血色染成鮮紅鬼爪。再走出來時,個個麵露死相,圓睜著神誌不清的鬼眼。

他看見那個令他莫名熟稔的男人與之奮力相搏,被鬼爪刺入心口,然後同化為鬼。但在徹底喪失神智之前,他還記得把兩個孩子塞進馬車底,扯下簾子將他們藏起來。

自欺欺人的可笑之舉,無望無果的困獸之鬥。

南芷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水鏡,號啕伸手要去抓鏡中的男人,一次次落了空。

十纓的呼吸微微一頓,有那一瞬他似是想要阻止這一切,但最終遊魂隻是摸了摸身邊男孩緞子似的銀發。

“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惡鬼橫行的阿鼻地獄了,誦經念咒吧。”

男孩斷斷續續地,誦起的是《七佛滅罪真言》:“離婆離婆帝,求訶求訶帝,陀羅尼帝……”

稚嫩的梵唱中,十纓轉身對著南芷淡淡道:“我再給你一次選擇。我需要將天京舊族血祭,而你需要族滅明家來挽救你身為爐鼎的兒女。天下沒有比這好的機會了。”

“你可以再一次拒絕我,然後慢慢等著,看著水鏡中發生的這些事會不會變好,會不會如你所願。”

不能接受條件,不能相信他,不能,不能,不能。

孩子們的哭聲穿過水鏡,響得震天。她把自己的嘴唇咬成了一坨爛肉,生怕一開口就叛道投了敵。

那個據說也是她兒子的男孩居然還在平靜念經:“南無常住十方佛,南無常住十方法,南無常住十方僧……”

念經沒有用處。救苦救難的菩薩,救不了世人。

遊魂的聲音也冷得像無動於衷的天上神佛:“礙於封印的製約,我不能直接出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很強,可以助你脫胎換骨。”

水鏡一分為十六,幻出了此時琅華大城中各個角落的景象。

鬼氣如狂風肆虐,遍地都是人與鬼在廝殺。血一沾,人與鬼的界限從此模糊。

鬼氣在城中大道上爆發,那裡行人無數,多是手無寸鐵的凡人。於是一切都來得措手不及,又難以遏製。

人化為鬼,神念被惡鬼的瘋狂衝撞,惡念儘出,凶性大熾。

明公子化成的鬼時而尖嘯,時而作鬼哭:“相家的無恥之徒,還我姐姐命來!”

相重閣變了鬼,全新的法力流過四肢百骸。有生以來第一回,他嘗到了力量是什麼滋味。

那些殺招他都躲過了,他還能進攻、報複……報複那些榨取他親人生命的凶徒!

“你們才是……無恥之尤……”

百鬼橫行的地獄中,隻有仇恨在肆意生長。

噩耗也插翅飛入內城,傳訊給各大家族主府中的貴人。

消息來得緊迫,自是真假混雜。

“怎麼有人說是相家同明家打起來了?更甚,還有人說是出現了鬼禍!”

鬼禍二字落入明煥耳中,幾乎要轟掣四野,顛倒天地。

很多年前他的世界就已顛倒過一次。那是爆發在邊疆的一場鬼禍,在那裡魑魅棲姬重創了他的道體,也擊潰了他的道心。

今日他會一雪前恥,還是重蹈覆轍?

明府的大陣被衝破了。

闖入者是一隻血淋淋的惡鬼,眉目細看來似曾相識。

“你是相家那個廢物?哼,淪為鬼物,不知舍身殉道,還敢跑來我家行凶害人!”

明煥召出了自己的法劍。他一向瞧不起相重閣,那廢物就是墮為了惡鬼,也不配當他對手。

可漸漸的,他發現那不人不鬼的東西一旦對上自己,立刻恨形於色,麵目猙獰了千百倍,通身凶性與鬼氣也增長了千百倍!

“還我女兒安康……啊啊啊啊,還,還我家人性命……啊啊啊,納命來,啊啊啊啊!”

時辰過去得並不太久,但水鏡差不多已成血鏡了。一片片都是血,新鮮的猩,陳黯的紅。

惡鬼屠完未來得及撤走的那些明家人,自身也隻剩一隻手,半口氣了。

甫一成鬼就燃命相搏,這具殘軀支撐不了太久。

目下,他隻是憑著本能往回走。要去哪裡呢?他想不起來了。

但那是一定要去的,因為有很重要的人。雖然他快要忘記那是誰了。

惡鬼血肉模糊的斷膝拖在地上,一點點緩慢挪移。

馬車下的兩個孩子奇跡般躲過了鬼氣爆發的一刻,又僥幸不曾被鬼物發現。

直到這一刻,一張惡鬼的臉伸到他們麵前。

傷痕累累,又沾滿鮮血,小姑娘嚇得大哭起來。

她的小哥哥卻辨了出來:“爹爹!”

他揚起了瘦細的小胳膊。

惡鬼臉上凶性與溫情交戰不休,最終是模糊的記憶暫據上風。

血紅鬼爪伸向兩個孩子的頭,似是想要摸上一摸。

爪子下的笑臉那麼童稚可愛。

下一刹,遠處傳來利爪劍鋒交擊之聲,血氣飛迸,勾起在場所有惡鬼的凶性。

遲緩溫和的爪子顫了一顫,著魔一般狠抓下去!

“真的不要我幫忙嗎?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再晚,就無法挽回。”

十纓淡淡地說。

南芷呆若磐石,終於又崩潰,頑石也潰成飛灰。

“我答應!求求你,求求你!”

那是不顧一切的撕心裂肺。

十纓按著相彆辭的肩,忽然歎了一聲。

“離離,”他喚著自己給這孩子起的小名,“彆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

他一把將男孩推入了血鏡:“去,殺了那隻鬼,他已無藥可救了。殺了太多無辜之人,罪不可恕。你要在他犯下殺子的重罪前超度於他。”

惡鬼咆哮著向自己的孩子伸出利爪。

孩子們瞪大眼睛,接下來濺起的卻是彆人的血,他們父親的血。溫溫熱熱,灑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