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世外囚(1 / 2)

“為什麼?”過了好半晌,相彆辭才找回他的氣力。

明月懸神色不動:“婚姻之約,是給婚姻中的人準備的。你我不過有名無實,為何要枉擔這虛名?如今你我已達成一致,就更不需用它來製衡了。”

本不親密,何必強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相彆辭心底發冷,血火更燙,一似冰炭交煎。

原來他不想,不想分開,不想丟掉那個來曆荒唐的名分。

他想留下那張婚契,成全他蠻不講理的歡喜,秘不可言的奢念。

那個輕飄飄的婚約,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相彆辭突然想起了日前在霜月天,鳴岐誤會了他們兩人,那少年說他們兩人一定情深意濃,而他聽著居然隱隱有些滿足。

他知道那是假的,但橫豎得不到真的。

心知肚明的望梅止渴。

但渴求之物究竟為何?

昭然若揭的答案,隻隔那一層窗戶紙,但他不敢去看、不敢去想,嘴唇咬出血來,隻為維護那一層窗紙,好叫它不要撕開。

相彆辭還記得明月懸曾經站在簷下為自己吹簫,簫聲驚動如水夜色,吹簫人一身白衣如月宮蓬萊客,那麼遙遠。

但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候,又那麼近,一抬眼就可以望見明月懸含笑的眼睛。低頭時,又有幾綹黑發從明月懸的發鏈裡飄出來,令他極想伸手挽住那幾許青絲。

去摸一個男人的頭發,這念頭委實是詭異無比,令人汗顏。

但是若不去理會,那一縷一縷烏發在風中蕩漾,又晃得他的心四下搖亂。

霜月天裡百花繁盛,開遍人間,占儘萬萬千千色。然而所有色相中,隻有一種曾牽動他心。

是那個人在花間行走時留下的影子。

他一直覺得霜月天是個好地方,美夢一場,人間天上。但好的究竟是仙境中的一草一木,還是創出了仙境的那個人,卻是頗費思量。

非是草木關情。

明月懸輕輕抬起一根手指,擦過少年殷紅的眼角。

“怎麼哭了啊?我隻是希望你放棄這個一點兒用都沒有的契約,做什麼要難受?我又不是說要把你怎麼樣……”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突然覺得有些心虛,因為他還真打算著手防範這孩子黑化。

青年沉吟一刻,輕輕道:“我不會對你放手的,好也罷,壞也罷,我總會陪你一起到結局。”

陪你到最後的最後。

等你到改邪歸正,或者一應冤仇罪孽都歸結於我的一劍。

相彆辭呆了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終年大旱的沙漠,千年萬年第一次有了雨滴。不明白那是什麼,隻知道甘霖裡有甜意。

他眼角更紅了,但這一回自己發現了,立刻運力把淚意壓下去。

“我沒哭。”相彆辭小聲說。

明月懸晃了晃手指,那指尖接過的一滴淚已經是乾了。

對麵少年冰白的臉罕見起了薄紅,眼珠猩似兩枚血瑪瑙,眼角是朱砂輕勻。但是沒有淚水,咬牙堅持著不讓自己淚下。

“哎哎,真可愛啊。乾嘛弄得這麼委屈,像被我欺負了一樣。”明月懸以指尖刮了刮他爆紅的臉,這才遊刃有餘地縮回手。

“我已經決定好了。這婚書上已經有我和離的符,目下我們差不多算是離婚了一半,隻要你拓了指印,我們就不再是道侶了。”

明月懸遞過來的符契變了個形態,狀如一枚小小的黃金同心結,中間有一點亮光,正是可以將手指放上去拓印的大小。

無物結同心,縱有符契,那力量也鎖不住人心。

相彆辭盯了一會兒,接過去用鏈子串在脖子上,猶猶豫豫沒有將手指按下去。

或許今天要完全離掉這個婚,還是有些麻煩,但總拖不了太久。明月懸歎道:“罷了,你先留著吧,等過上幾天冷靜了,就會同意的。”

反正也隻差這最後半步了。

燒燈台下兩人分彆,一往南一往北。

漫天花火高燒,在他們的頭頂舞成一陣絢麗狂風。相彆辭踩著光影斑駁的山路往下走,重重心事在躍動的火光中半明半昧。

他身後,那個衣裳清素的背影步伐閒散,脊背卻繃得筆直。

小神行洲的陸上大道,柳絮紛紛馬蹄輕,一片春愁待酒澆。

水鄉裡難得有如此廣大的洲嶼,它是貝中明珠,被雕琢得繁華盛極。早春的風裡,滿街都是南來北往的酒香。商賈遊人多的地方,酒一定也多,不然何以慰藉孤單漫長的行路。

“聽說小神行洲的八鬥釀,號稱藏儘天下美酒,世間好酒獨占八鬥。今日品了這些,才知道原來你們也不儘是吹牛皮。”

全洲最闊氣的酒樓上,有人坐在那柄招搖酒旗下,挽袖當風,把盞痛飲。

一身白衣,容色愧殺三春。

公丞站在酒樓最上一層,低著頭,不敢看窗邊那個神仙般的男人。他知道那是首座,傳說中的第一劍仙,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強。

所以他欲哭無淚,生怕自己一個不慎惹到這尊大佛。

他隻不過是個外門弟子,被派到凡間來做什麼“玄門守”,當個照顧凡人的地方官,最多給厲害的仙修們跑跑腿。怎麼就這麼背運,撞上了大能蒞臨。

況且,據傳聞,這位大能雖是正道頂梁,美貌卻比魔門更惑人。多少人被他禍害,心魔暗生,毀了修行毀了幸福。

公丞覺得自己需要把持住。

“多謝上仙誇獎,這、這是本地另一種名酒,還請請請請您品嘗。”

他獻酒的時候,堅定地釘在原地,隻努力伸長手臂把酒壇推過去。

這胖子打死也不肯抬頭一看,酒壇差點摔了,明月懸隻能無語地揚袖將酒壇子攬過來。

小神行洲的這個玄門守,莫不是個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