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浮生雪(1 / 2)

明月懸和相彆辭禦劍飛到那座白塔下的時候, 細雪就跟春絮一樣悠悠漫漫地撒了滿天。

“明明彆的地方都還是季春的天氣,怎麼這裡就下雪了……”相彆辭輕輕呢喃了一聲。

他同明月懸站在同一道劍光上,兩手緊摟著前麵的青年。相彆辭現在個子很高了, 明月懸貼著他, 覺得自己像倚著一株珊瑚玉樹。

堅如秋石, 潤如玉璧, 卻又有著死物不可及的溫暖。

明月懸收回胡思亂想, 答了一句:“這是在幻境裡,幻象有時候就是沒什麼道理。”

又或許沒有太多理由, 隻不過是這一小片幻境的主人對自在天城的雪執念難消。

後世凡人的史書中記載道:“自在天城本世外之境,四時不分,終年如春。惟人間大寒之歲, 白雪借冬風之勢,上飄天城。仙京覆雪, 霜階浸月,滿城惟見寒冰樓閣、水晶宮殿,正似廣寒非人間。”

“及至天明,朝陽東起,過城心之塔,日暉流於四街八衢, 霜雪皆融。街上冰澌溶泄, 落花浮泛, 謂之香潮。”

“天城雪, 暮而落, 朝而消,所謂‘夕霜不過夜’,即是如此。”

仙京裡有千種奇觀,萬般美景,獨缺白日飛雪,自在天城的雪永遠隻得一夜之期。

因其短暫,更難忘記。

塔尖裡,蜃殼中沉睡的少年眼睫微顫。那一對鳳眼邊的長睫恰似簷下掛雪,日光一照,仿佛便要瑩至溶解,如淚一般滴下。

“……我們已經落地了,你的手也可以鬆開了。”

明月懸緩緩道。

都進了塔,腳下踩的飛劍也收回去了,背後的少年還是掛在他身上,兩隻手一摟上他的腰,就跟上了鎖一樣解不開了。

聽了他的指令,才眼帶憂鬱地慢吞吞放了手。

明月懸假裝對相彆辭視而不見,舉步登塔。長階婉曲,牆若白璧,遊龍柱,繞鳳梁,每一角一隙,都悄然滲出三千年前奪儘天工的風采。

但最極致的風光,都流連在他們於高塔儘處望見的那個人臉上。

幻陣中心,坐落著大如房舍的群蜃之王,而蜃殼中的少年便以這王蜃為自己棲息的玉座。

雪發,白衣,紅蝶。

明月懸認出了他,果然,是棲蟾丘上與他一戰的邪神。

“難怪能有不輸神仙的法力,原來是背後有一整座城的魂魄供養。”明月懸低頭辨認著地上的陣法,不僅僅是他先前以為的幻陣,更是從陣中魂魄處采補法力的邪陣。

城中的生魂,因這少年的緣故不得超生,被拘禁在為他準備的封印中,和他一道永世沉淪。更有甚者,這些曾經也鮮活笑鬨的魂靈被煉成了徹頭徹尾的爐鼎,供他采補,送他踏上橫絕於世的封神路。

邪神駕馭的火焰,威力超卓,焚滅一切,誰知下麵燃燒的卻不是薪柴,而是累累的屍骨!

明月懸的眼神驀然一緊,發間銀鏈飄搖,泄出一點如星如劍的寒芒。

“這人非除不可,我看今日,做他的死期就很不錯。”

相彆辭臉色微僵,應和了一聲。

他手上握著刀,體內氣海翻騰,調不動自從覺醒就變得不再熟悉的力量。心底也再找不見當初出師之時,那精純如刀的殺氣。

明明他曾經,是那樣一把好刀。

絕好的刀,出鞘時無半點猶疑,斬殺時無半刻分神。

他不知道新生以來,是什麼鏽了他的刀鋒。大敵當前,他卻提不起戰意——無法以邪神的姿態戰鬥。

突入這雪發少年的神魂,比進到先前那少女的魂中幻境要難上許多。

明月懸用的是一樣的破陣之法,踏進的卻是一片火海。煊煊烈火翻天覆浪,白衣青年忙不迭旋身避閃,在火浪中輕翔,如落葉不勝風勢。

相彆辭倒是站得很穩,他不懼業火。少年注目眼前人,憂形於色,猝然喊出了聲:“小心背後!”

他比明月懸更早發現那虎視眈眈的妖物,手執魔刀,含怒一揚。可明月懸的心劍遠比他快,幾道飛電流光翩然一去,從火海中躍出的赤紅麒麟一刹便身首分離。

“這也是什麼上古妖獸吧?拿來護陣,還真夠闊氣的。”明月懸險險從麒麟口中逃生,還有閒心對著它的屍體品頭論足。

相彆辭緊緊握著刀柄,一張臉失魂落魄得跟水淋霜打了一樣。方才他那一刀使得實在是廢,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懷疑,那一刀真是出自我手?

心慌,意亂。

到底什麼時候起,他的修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障?

有的人命裡缺不了殺伐,他比誰都清楚,哪天他舉不了刀殺不了人,哪天就輪到他被人殺死。

三重火海,三重冰山,邪神的心魂幻境之外守備重重。明月懸和相彆辭幾番過關斬將,才終於闖進了他的夢裡。

“就隻剩下這扇門了。”

一道頂天立地的鐵黑長門,沉沉矗立在他們向前的道路上。門上鎖鏈虯曲,纏縛中,想要守住一個抵死不可言說的秘密。

白衣青年一振大袖,耀目電光落入他手。

劍光一挽,正似傾了半條天河。

長門寸裂!

門後無限光明一霎撲來,驕傲、輝煌、繁華如舊不可一世的光芒……霎時間籠蓋四野。

另一座自在天城的幻影,在他們麵前徐徐鋪開,高天白雲,重牆玉地,九門九衢,樓閣亭台……

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