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誅魔者魔(1 / 2)

星河浮槎載著一行四人, 悠悠穿雲而去,要回歸九重天上。

歌曼荼要留下來鑽研天京舊族身上禍血的破解之法, 已有了眉目, 抽不開身。明月懸被拎回去受審, 她也不太擔心。

“首座大人是我生平所見最為穎慧之人, 就算前路茫茫,我也相信您一定能逢凶化吉。”她說。

逢凶化吉,要果真如此便好了。相彆辭倚在雲窗之側, 俯瞰大地, 麵色陰晦。

過天涯倚在廊柱旁打量他, 懷中抱劍, 衣袍輕敞, 形容閒適, 卻有一雙冷銳的眼。他看了相彆辭片刻,搖搖頭:“你身上那份不屬於正道的煞氣還是給我藏好了, 要是被人逮住, 他又多了一條罪名。”

相彆辭冷冷回道:“我當然知道, 不會拖累他的。”

你在他身邊, 就已經是拖累他了。這話差點衝口而出, 但過天涯到底還是咽了下去。

明月懸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是朋友, 也沒有蠻橫插手的道理。

過天涯吹了聲口哨, 揮去心中的煩悶:“你知道輕重就好。那麼, 看在阿懸難得拜托我一次的份上, 我會忘掉那天在天柱塔底發生的事……也忘掉你那時的模樣。”

他十分大度地笑了笑,當作示好。

不過……相彆辭立在窗邊,臉上依舊清寒如冰,八風不動。

過天涯眯起眼瞥他,心想這小子看著還是叫人不舒服啊。

這張冰雕雪琢的臉怎麼看怎麼討人厭,嘶嘶直冒寒氣兒,靠近了便要傷人。尤其是瞪著自己的時候,臉上明晃晃刻著“你誰啊,彆煩我”六個大字。

要不是過天涯見識過他在明月懸麵前那溫情脈脈的樣子,真的要把他當天生麵癱來看了。

過天涯深吸一口氣,輕舒眉目:“你在阿懸麵前和在我們麵前根本判若兩人,真是叫人傷心啊。以後都是同門,何必如此生疏?乾脆從今天起,你也試著像看待阿懸一樣看待我們吧?”

相彆辭聽見這話終於動了一下,幽幽地望著他:“抱歉,這一條不行,我很專一的。”

直到少年的背影迤迤消失在回廊儘頭,過天涯才從石化中解脫出來。

“這這這到底跟專不專一有什麼關係……不對,他在暗示什麼?!難道他對我那個臉有多好心就有多黑的朋友……”

萬神闕,誅邪台。

霜風淒緊,山勢伏龍。孽龍殘骸化成了壯闊千山,龍首處斷崖如削,潔如白骨的山石堆起了萬丈高台。

刑台上一無雕飾,寸寸如雪,一色淒淒的白。

再是修為精深的仙門弟子,也絕少涉足此地,人人都懼怕這裡的冷清,這裡的威嚴。那威嚴太過肅殺無情,傷人時是不留餘地的。

誅邪台上不知斬過多少罪人囚寇,誅邪台下不知飄著多少戾氣深重的凶魂。龍首斷崖裡,年年陰風,夜夜鬼哭。

所以環著這高台,一列列插著漆黑旌旗以鎮怨鬼,旗上斬字紋招張。誅邪台的盛名威震著所有不法之徒,不管生前死後。

最高處的大王旗下,立著一個男人。

威名赫赫的誅邪台主,衛道隱。

他天資無雙,年少成名,駐齡也極早,看著不過二十許,怎麼都不像一個少年人的父親。那劍眉星目英俊得逼人,隻是此刻麵色不豫,一身殺氣烈烈如劍,叫人膽寒。

不止是衛道隱,萬神闕萬千宗門,一半的宗主高人都在這裡了。

闔門英傑,畢聚一堂,為的卻不是議事,是等人,等他們的首座……或者說是疑犯。

太蒼山山主白冥華,風姿神秀如飛鶴的年輕人,蹙起長眉時卻彆有一種滄桑倦意:“都過了這麼些時候,怎麼還不來呢?衛台主,聽說令郎與令徒同首座殿下向來交好,要他們押人過來,會不會強人所難?”

他質問的是衛道隱,回答他的卻是一個又急又尖的聲音,搶了先,利箭一樣刺過來。

“白山主也知道是強人所難?!嗬,要不是你們無理逼迫,衛台主又何必派人去‘請’首座大人。首座大人不過收拾了幾個不肖子弟,養出這些煩人精的老鬼們就開始上躥下跳,要擺威風,你們這是威脅誰呢?”

那少女一雙鳳眼凜凜睨著白冥華,白冥華則毫不動容,悠然道:“晚仙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您大可不必咬牙切齒,孰是孰非自有公論,我所作所為,隻為求一個真相——我問心無愧。”

晚香風冷笑一聲。

台上眾人,隱隱分成了兩派。一派立在白冥華身側,皆是幾個大宗門的主事人,與明月懸素有芥蒂。另一派則三三兩兩到處站著,同晚香風更親近。他們是萬神闕中支持明月懸的那一係,多為散仙小修,權勢不高,修為則不弱。

如晚香風,她是妖族混血,神鳥鵷鶵之後,因體內妖血而飽受非議。那一年她被魔王軍的趕妖鈴迷惑,化出妖身為其驅使,絕望到想要自毀元神。萬神闕的天兵天將難辨她敵友,踟躕不敢上前。

是那個白衣仗劍的少年拂開人群,踏著鮮血殺陣向她走來。他並指,一道劍氣點在她眉心,打碎了她的桎梏。

萬裡沙場,連天風煙,隻有他點塵不染,如天邊誤落下的一段月光。

“為什麼要救我呢?我隻是一個不人不妖的怪物罷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家不都是這樣說的麼?”

清醒過來之後,她問他。

那個剛剛繼任首座不久的白衣少年轉過臉來望著她,他有一張令人心悸的漂亮麵孔,一笑作春溫,絕勝滿庭芳。

他說:“你的心,彆人決定不了,隻有你自己才行。隻要你想留在萬神闕,誰也不能趕你走——我不準許。”

首座大人救回了身陷迷途的她,也救過彆的很多人。明月懸一貫我行我素,他要保的人,無論如何也要保下。過於剛硬的作風令他樹敵無數,但也令無數人死心塌地地追隨他。

至少她晚香風,是一定會站在首座這一邊的。倘若太蒼山主執意要彈劾首座——他們都猜白冥華打的是這個主意,不然他怎麼會一心拉上衛道隱,須知依萬神闕的規矩,能彈劾首座必須要得誅邪台的首肯——她決不會準許。

晚香風的視線稍稍往後一瞟,與身後披堅執銳的男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戰死關的界尋,同樣也是首座大人的擁簇。

他們都是首座狂熱的追捧者,從前無事的時候就會在一起交流首座大人的喜好,首座大人新種了什麼花,和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吵了架,又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膽敢和首座大人傳了緋聞……諸如此類,十分奇異的交流。

而今日,他們悄然往來的眼神裡,交流的仍是同一個人。

若是太蒼山與天心不二道下了狠心要對付首座,那他們也隻有圖窮匕見了。

台上人群兩分,各懷心思,彼此相對如仇,隻有一個男人漠視眼下一切湧動的暗流,孤棱立在人群之中。

不偏不倚,立在正中。

那是衛道隱,方才白冥華與晚香風的爭吵,於他仿佛隻是耳旁風。

良久,他才抬眼,寒聲道:“來了。”

翩翩白衣自天降。

於萬眾矚目之下,心潮暗湧之際,他回來了。帶著半身風霜一世塵,容顏卻清曜如初。

“叫諸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