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登壇(1 / 2)

初晨時分, 仙山之上煙嵐漫漫,萬物都在縹緲中。

這本該是萬神闕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於天下至高、離雲巔至近之處,看儘日升月昏。雲端沒有凡間的金雞啼曉,隻有佛刹海的晨鐘一遍一遍,響遏行雲, 如潮水漫山。

這清聖鐘聲響了幾百個年頭,萬萬個清晨, 未嘗有一刻延誤。隻今日——有個奇怪的聲音大早上就震起來,竟蓋過了雲海天鐘。

“呼……呼……”

壓過鐘聲、吵醒整個萬神闕的, 竟然是某種龐然大物的鼾聲。

佛刹海內, 小沙彌慘然以手捂頭,試圖抵擋那穿耳魔音:“嗚嗚, 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早上的就打鼾, 呼嚕都要把漫天仙山都撬起來啦……”

“是一隻巨鼇。大如鯤鵬,其形無極。它的鼇足曾經撐起過天柱, 如今則是鎮在萬神闕之下, 於分隔仙凡兩界的天門門前充作鎮守。”

有人回答他,聲如淨水,衝淡無情。

小沙彌循聲抬頭, 未見麵目, 先瞥見雪白僧衣和一頭不曾剃去的長發。

四麵雲曇香。

他緣是認出了那人的身份。

“曇、曇華師祖!”小沙彌愕然合掌, 卻被那青年一眼製止。

佛刹海中人儘皆知, 曇華天僧不喜虛禮。

這個年輕僧人,煩惱未除,故不剃度,留一頭煩惱絲;心願未了,故不修行,不願成正果,好於人間羈留。

怪人一個。

偏偏他修為精深,慧根出塵,令佛刹海上下修士就算對他有再多不滿,見麵了也隻能禮讓三分。

小沙彌懷著滿腔好奇,偷眼瞄他。畢竟是孩子心性,見那張素淨秀雅的臉龐上笑眼溫和,立刻便添了三分好感。

曇華天僧耐心替他解答他心中那些疑惑:“巨鼇已是上古大妖,體質近於神靈,故長年沉睡。今日隱有蘇醒之兆,是因為有震動整座萬神闕的要事發生。”

小沙彌歪著腦袋想:“能有什麼大事啊?”

“登壇法會。”曇華天僧道。

百年也未必能有一度的論道大會,並非坐而論道,而是以兵論道——以種種方式比鬥,最後通過各派推選,選出萬神闕的新一任首座。

萬神闕至高的權力,將在那論道說法的神壇上,完成最終的移交。

小沙彌年幼,沒經曆過,隻露出一副好奇又興奮的神情。

“師祖,您是佛刹海中法力第一,您會參加嗎?”他問。

曇華天僧緩緩道:“我非出世之人,卻也非入世之人。即使登壇,我也隻會遠觀,不會親身陷入爭鬥之中。”

小沙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總而言之,就是師祖佛心堅定,不為外界所擾嘛。果然是大能呀,不像自己,有時候看到葷腥都走不動道。

天邊,可惡的大鼇還在旁若無人地打鼾,呼嚕聲震天響,沒半點大妖的氣質。

惹人發笑的雜音裡,飄過一絲微歎。

“為何掀起動亂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可以幸免?有情眾生,孰得解脫?”曇華天僧輕輕地說。

他的眼,望著地上幾片落葉。

小沙彌訕訕揮起掃帚,想要繼續掃地,曇華天僧卻突然囑托了他一句:“以後再聽見那大家夥打鼾,不必捂上耳朵。”

“肉身之擾可絕,心中之擾不可止。你真正聽見的,都是你想聽見的東西。”

登壇法會掀起的狂風,吹動的遠不止佛刹海偏院內這一處小小漣漪。

此時,千機飛宮內,一場風暴正自天心不二道中肆虐。

越招塵長身跪於庭前,主殿的巍峨陰影正投在他臉上,俊秀眉峰蹙滿深愁。

他的手不自覺按在心口,那裡似乎也有一場風暴,將他的心碾得血肉模糊。

師父……阿懸……

隻是稍稍念起名字,都覺得痛不可遏。然而他此刻寧願反反複複思念著這些叫他痛的名字,也不願低一低頭,親眼去看遍地的血痕。

他同門的鮮血。

昨夜,青荒主宣布,他要做萬神闕史上第一個入世的聖人,插手首座之爭。天心不二道,也必須要做天下第一,道門魁首。

聖人爭權,正派奪利,到底是件荒唐事。

天心不二道中,也總還是有人忍無可忍。

青荒主以其鐵腕,毫不留情地降伏了這些“叛黨”,將其投入千機飛宮最底部的思過牢。

他的弟子越招塵在殿前長跪一夜,求他高抬貴手,不要真的屠戮同門。

佛刹海晨鐘初響時,青荒主終於走出主殿。他低頭望向最鐘愛的徒弟,眼神晦明難分:“好,我答應你,我決不會令同門在本派的內亂中喋血。”

“可是,為絕後患,你必須按我的意願在登壇法會上名正言順地奪魁,如此我天心不二道方可和諧如初。我將宗門之未來,儘寄予你一人之身了。”

越招塵額角滑過一滴汗。

他艱難答道:“是。”

青荒主寬慰地一笑,揚袖傳他重寶。神器太虛寶卷,此為青荒主少時機緣巧合獲得的傳承。卷中器靈授他妙法,做他專屬的隨身老爺爺,將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推上了天下第一名門掌門人的寶座。

一卷在手,一步登天。

青荒主快然頷首:“繼我之後,能叫他看得上眼的人也隻有你了。與卷中之靈結下血契吧,此後,你必將脫胎換骨!”

越招塵眼神一黯:“是,師父。”

日月相逢台。

台下人潮如海。萬神闕的小弟子們上三層下三層地浮在空中,擠了滿天,隻為扒在台邊看熱鬨。夠資格“登壇”的仙修們則一個個儀表風雅,卓然立在台上。

滿庭芝蘭玉樹,俱是風流人物。

明月懸透過麵紗漠然掃了一眼。

天下英傑,半在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