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溫向平去院子裡洗漱,溫朝陽趁機狼吞虎咽著手裡的饅頭,一邊叫甜寶也快吃。
他爸臉皮厚,一到吃好東西的時候能舍得下臉跟他和甜寶要,這會兒不吃完,待會兒就沒饅頭吃了,雖然姥爺坐在這兒他爸不敢上手搶,但嘴裡頭肯定又要說一些惹媽媽難過的話,還是早點吃完的好。至於桌上的鹹菜條和糊塗粥,他爸才看不上,倒是可以留的慢慢吃。
李紅枝給溫朝陽和甜寶一人夾了一筷子鹹菜,
“來,夾在饃裡頭吃。”
溫朝陽應聲,幫妹妹把饅頭從中撕開,加了鹹菜條進去,自己也如法炮製,這種吃法還是聽隊裡頭大隊長說的,聽說鎮上稀罕的肉夾饃就是這般樣子,隻不過裡頭加的是大塊的肉而不是鹹菜。
儘管如此,兩個孩子還是吃得津津有味。甜寶舉著小手嫩生生的對哥哥說,
“哥哥,甜寶還想吃。”
溫朝陽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
“姥姥姥爺和媽媽要去割麥子了,他們得吃的飽飽的才行。而且你看你的小肚子,都鼓起來了,怎麼還吃得下。你要想吃的話,哥哥待會兒上山了帶你去找嫩芽吃。”
嫩芽是一種不知名野草的莖乾,撕去外皮後露出的白色芯嘬起來甜滋滋的,不用掏錢吃起來又有股糖味,是最受村裡孩子們歡迎的小零嘴兒了。
甜寶聽哥哥這麼一說,摸了摸小肚子,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甜寶飽了,要去山上割豬草,回來喂豬豬吃飽飽。”
蘇玉秀看的心酸,愛憐的摸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
坐在上位的蘇承祖和李紅枝看的也是滿心傷感。
進門的溫向平腳步一頓,暗歎一口氣。
蘇家有六口人,三個男丁,聽起來好像在整個第五大隊裡頭算條件不錯的了,可事實上,蘇家的生產力也就比絕了戶的寡婦孤兒好些。
蘇承祖雖然能乾,到底四十多了,年輕時又不慎傷了腰,不再是個壯年勞力,蘇玉秀母女倆雖然能乾,也肯把自己當個男人使,可加起來到底也就算小一個壯年,地裡頭忙活一年,三個人掙的工分加起來也就將將夠一家人口糧,有時候甚至還要倒欠大隊一筆錢。
溫朝陽今年才八歲,雖然還不到能下地掙工分的年齡,可大隊長憐惜蘇家隻有一個能乾活的男人,破格給溫朝陽分了個去大隊裡頭糊個火柴盒的活計,倒也能掙半個一個的工分,就連三歲的小甜寶平日裡都要跟著哥哥上山割豬草回來喂豬,幫襯家裡。
至於原主,彆的知青學著下地乾活的時候,他忙著到處撒網勾小姑娘好引得人家家人替他乾活兒,彆的知青結婚後安分上工的時候,他仗著蘇玉秀愛慕他依著他,一覺睡到大天亮,中午嫌熱不上工,早晨又起不來,一天隻有下午才能乾兩個小時。如此這般,原主掙得工分還不夠自己吃的,還要從蘇家人的口糧裡頭挪。
這麼一算,蘇家是吃飯的多,乾活兒的少,還有原主這麼一個拖後腿的,難怪兩個孩子不敢放開了吃。
眼見著桌上其他人都快吃完了,溫向平在盤裡拿了一個饃饃就著粥吃起來。
饅頭不是他從前吃的那種鬆軟白麵的,而是玉米麵混上紅薯粉蒸的,粥裡頭也不是大米或小米,一把紅薯塊,一把豆子就是全部了。
看到這些,溫向平心裡慢慢有了思量。
天色蒙蒙亮了,蘇家人收拾好鐮刀背簍準備出門,溫朝陽牽著妹妹的手,也一人背了個小背簍。
孩子們的背簍裡頭是蘇玉秀一早起來裝好的水壺,蘇玉秀心疼早成的兒子,於是叮囑道,
“朝陽,牽好妹妹,豬草割夠兩筐就行了,彆再來來回回上山下山的跑了,割完了帶著妹妹在山上玩一會兒,趕著吃飯的時候回來就行。”
溫朝陽人雖小,心性卻已經被生活磨礪的穩重,雖然嘴上答應了蘇玉秀,心裡卻暗暗盤算今天要多跑幾趟山。
沒辦法,家裡的兩頭豬年底的時候一頭交給供銷社,還能留一頭在自家,隻有把豬喂得白白胖胖的,過年的時候殺了才能賣個好價錢,媽媽和姥姥姥爺來年就能輕省一點。
他抓緊甜寶跟大人們告彆,出門一路向山上去了。
清晨微涼,若隱若現的淡霧縈繞在空中,漸漸模糊了兩個孩子的身影。
“行了,咱們也快走吧。”蘇承祖提上鐮刀和李紅枝出了門,蘇玉秀也背上了簍子。
飯吃到一半的溫向平連忙放下筷子緊隨其後。
蘇家人知道身後有個小尾巴,卻默認忽視了他。雖然蘇玉秀沒什麼文化,卻也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道理,一向起的比豬晚的溫向平今個兒起這麼早,指不定又打什麼主意呢。
蘇玉秀低頭自嘲的一笑。
難不成還指望他是出門上工的不成。
這年頭麥子的產量極低,一畝地能產五六十斤已經是相當好的收成,要不是公社每年要求上繳一批麥子,大隊裡頭估計是不會留麥田的。
而趕著麥子搶收的日子,正好是紅薯下秧的時候,相比起來,紅薯不僅耐旱好養活,一畝地還能產上千斤,足夠大隊吃的飽飽的。
也因此,大隊將更多的地和人手安排去了紅薯地,分給麥子的人手自然少上又少,又安排在了靠山腳的田地。
於是,包括蘇家在內的十餘戶住在山腳人家,都被分去了麥田。
從山腳到麥田有一條踩出來的土路,路上相跟著去上工的村民三三兩兩,有的看見了溫向平便調笑幾句,
“呦,老蘇,你家女婿今天這麼勤快,都出來上工了,今個兒要收幾畝地的麥子啊,三畝夠不夠。”
這話引得周圍幾個村民一陣哄笑,誰不知道老蘇家那個女婿又懶又事兒多,蘇承祖平時又有多看不上他,但耐不住老蘇家閨女兒喜歡人家哪。
村民們都停下腳步嘻嘻作笑。
人在路上走,坑從天上來,溫向平無奈極了,可他偏偏還無言反駁。
隻是三畝地的麥子,就是一個壯年勞力也要狠乾三天才收的完,何況“溫向平”這麼一個四肢不勤的人,擺明了是嘲諷他,嘲諷蘇家呢。
蘇承祖狠皺了眉頭,他本來生的就黑,這麼一看更是凶神惡煞。挑事兒的那人一見,笑嘻嘻的拉著身邊的人走了,周圍的人也各自結伴去地裡,隻是仍時不時故作隱秘的瞟一眼溫向平。
一路如芒在背的溫向平當真是哭笑不得。
眼見著溫向平果真一路跟著自個兒到了麥田裡頭,蘇承祖粗聲粗氣道,
“你到底要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