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怡決心先下手為強,岔開話題問:“你在家裡也上背過這些書麼?”
博西勒漂亮的臉上猶豫了一瞬,而後答道:“嗯,我家裡有很多漢人的書。”
蘇怡這下也有點兒好奇了:“為什麼?”
眼前的少女麵容嬌嫩,眼神純淨,不帶一絲惡意,沉默寡言的博西勒忽然就願意跟她多說些話:“因為,我母親是漢人,她很有才華,願意教我這些東西,她告訴我,隻要學會了漢人的語言和漢人的文字,就永遠都不會走丟。”
這樣的說法令蘇怡豁然起敬,她讚許地點點頭:“你母親說得很好,文字和語言是一個名字得以傳承下去的根本。”
博西勒看向蘇怡的眼神更加驚奇:“我母親跟你說過一樣的話,你,你也有個漢人母親”
蘇怡搖搖頭,到底還是給了個解釋:“但是我從小在漢人的雲歸觀裡長大,看了很多漢人的書。”
“你在觀裡長大?道觀麼?”
蘇怡坦然點頭:“我一出生,家裡人就認為我會給家族帶來災難,所以把我送進了觀裡。”
少年握緊了拳頭,好看的眉眼間凝聚起了憤怒:“他們憑什麼——”
“對呀,後來證明他們錯了,”蘇怡淺淺笑開,笑容如同陽光撥開烏雲,灑落一片溫暖,“我很好,比他們預想中,要好得多。”
博西勒咬了一下嘴唇,臉上還是不可遏製地露出了羨慕之色。
蘇怡一見便知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傷心處,他倆才剛剛認識,也不好交淺言深,多說什麼,一時陷入了僵局。
好在蘇沫兒很快就和柳信敘舊完畢,找了過來。
一見蘇怡,蘇沫兒便主動笑道:“貴妃,你看陛下為皇子們請的騎射師父如何啊?”
“二王子年輕,有朝氣,想來應該和孩子們很玩得來。”
蘇怡的回答中規中矩,挑不出錯處,也不算好,蘇沫兒點點頭,問蘇怡:“給皇子們教導課業的是翰林院的張英大人,他是康熙三年的進士,乃是真正的大才,尤其擅長做賦,是漢臣中出了名的大才子。”
“蘇怡受教了。”
見蘇怡態度如此謙恭,蘇沫兒臉上的笑容更深:“你久居深宮,對這些臣子們的情況不了解也是正常,之後你有什麼不懂的,隻管派人來問我。”
柳信跟在蘇沫兒身邊,垂首不語,但蘇怡卻知道蘇沫兒對她態度如此客氣,多半是托了這柳信的麵子,一時便笑道:“既然蘇摩姑姑有意教導我,我自然卻之不恭。”
蘇沫兒跟蘇怡寒暄幾句,便露了疲態。蘇怡看在眼裡,便找了薛善耳語幾句,薛善領命而去。
不多時,薛善領著四個孩子也出現在了院子當中,笑嗬嗬道:“今日難得蘇摩姑姑和貴妃娘娘都在,不若就先讓二王子先給殿下們露一手,也好叫殿下們鬆快鬆快,彆一頭都紮在書房裡。”
博西勒知道這是考較他的本事來了,當下便應了聲:“好,拿我的弓箭來!”
薛善早有準備,命人奉上了一把半人高的大弓,少年左手抓起這大弓,口中“嘿”了一聲,竟然將這把弓憑空拋起,而後右手拈起羽箭,兩手舒展,穩穩接住長弓,拈起羽箭抵住弓弦,用力將長弓拉出一個飽滿的弧度,彎弓搭箭一氣嗬成!
保清雙眼放光,大聲叫好。
而博西勒微微仰首,調整了弓箭的指向,將箭頭對準空中——
“咻!”
利箭破空的聲音響起,一聲鳥類的哀鳴短促響起,而後很快響起落地的聲音。
博西勒單手持弓,手臂一伸,就著箭尾將羽箭撈起,臉上露出了少年人的神采飛揚:“怎麼樣,我的本事,還可以吧”
那隻小鳥被串在羽箭上,唯一的致命傷則是蓮子般大小的眼睛,這樣的箭術,即便是以蘇怡一個外行人的眼光來看,都不能不誇一句好。
蘇沫兒更是讚許地點頭:“陛下誇讚你有勇士的血脈,果真不假!”
保清和保成都是男孩子,天生崇拜強者,先前因為博西勒的外貌而產生的輕視蕩然無存,保清更是興奮地衝過來,問博西勒:“我能摸摸你的弓嗎?”
博西勒低頭,想了想,還是同意了:“好吧,但是你得小心點兒,彆給我弄化了。”
“摸一摸而已,怎麼會壞呢”榮憲平日裡喜歡逗老實的保清,在外麵卻很是護著他,聞言就嘀咕一句,“你這把弓又不是豆腐做的。”
“豆腐?”博西勒秀氣的眉毛皺起來,“我的弓是用二十年紫杉木所製,堅韌無比,卻怕水和油脂,若是被摸來摸去,難免會被手上的油脂損壞。”
“原來是這樣,”蘇怡摸摸榮憲的頭,緩解了她的尷尬,而後遞出自己的手帕,“保清,你幫師父把他的弓擦乾淨吧。”
保清依言接過手帕,仔仔細細把自己摸過的地方擦了一遍:“好了。”
“對了,以後我們要叫你什麼呢?”保清把手帕交給宮女,問博西勒,“我們得叫張大人先生,叫你就叫師父麼”
博西勒身上的神采飛揚似乎隨著那支飛出去的羽箭一同飛遠,他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又濃又密,遮住了所有的情緒:“這個隨便你們。”
“那就叫師父了!”保清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又追問道,“師父,你能不能教我們騎馬?”
博西勒抬眼,看看蘇沫兒,而蘇沫兒則笑著點頭:“咱們草原兒女,自小就是在馬背上長大,你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肯定已經掌握了熟練的技術,是嗎”
問到這些,博西勒臉上的神采又活過來:“嗯!”
蘇沫兒笑著鼓勵孩子們:“那咱們也不能輸啊,是不是?”
有了蘇沫兒首肯,又有蘇怡同意,皇子所很快就把保清那唯一一匹馬牽了過來。
博西勒的興奮勁兒陡然一泄,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保清:“你讓我教你騎馬,就是這種馬?這也用教”
被牽過來的小馬駒溫順地甩了甩尾巴。
保清摸著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馬駒的頭,一時有些羞赧:“我現在就隻有它了,師父若是不肯教我……”
蘇怡卻開口打斷了保清的話,對蘇沫兒笑道:“蘇摩姑姑,你看這校場如此寬闊,若是不用來鍛煉身體,豈不是可惜了?”
蘇沫兒煞有介事地掃視一圈,點頭道:“這校場修葺得不錯,這麼空置下來,隻練箭術,的確是浪費了。”
蘇怡與蘇沫兒一唱一和,就知道蘇沫兒的態度,也能探查到蘇沫兒背後太皇太後的態度,當即她便笑道:“既然蘇摩姑姑也這麼認為,不如我讓禦馬監送幾匹好馬來,也不能單隻保清一人有馬,對不對?”
博西勒眼睛一亮,卻很快暗淡下去,沒有吭聲。
保清聽到自己的名字,他攬著保成笑道:“弟弟,你高興嗎?小額娘也要給你選中一匹馬呢!”
“我也要!”榮憲不甘示弱,爭奪起蘇怡的注意力。
純禧在榮憲耳邊問:“妹妹,你不害怕嗎?”
榮憲卻大聲道:“我們身上有黃金可汗的血脈,怎麼會怕這個!”
“好孩子!”這句話切切實實戳在了蘇沫兒的心坎兒上,蘇沫兒欣賞地看了一眼榮憲,又對蘇怡道,“你教的很好。”
蘇怡低頭:“蘇怡不敢當。”
蘇沫兒微笑道:“行了,既然決定讓禦馬監送馬來,就儘快吧,老身這把老骨頭扛不住了,就不陪你們了,你們自便。”
蘇沫兒待了快一個時辰,若非要留下來看看幾位授課老師水準,早就要走,而今離開也是正常。蘇怡並孩子們恭送蘇沫兒之後,這才露出活潑的笑容,麵向保清他們豎起手掌。
保清會意,登時兩步跑來,清脆地和蘇怡擊了個掌:“耶!”
榮憲大為吃醋,撅嘴撒嬌:“啊,小娘娘,你和保清哥哥商量好的!”
蘇怡衝她眨眨眼睛:“對呀,怎麼樣,我跟保清配合的好吧?”
保清見榮憲還嘟著嘴,乾脆上前摟著榮憲肩膀:“妹妹,這事還得哥哥出麵,你說你一個女孩兒要禦馬監送馬來,聽著都覺得奇怪不是?還是哥哥來。”
榮憲嘟著嘴,末了又盯著蘇怡:“我不管,小娘娘,下一次有這種事,你一定叫上我!”
蘇怡噙著笑,剛要點頭,就聽見邊上的保成慢吞吞補了一句。
“還有我。”
蘇怡這下徹底笑開了,她彎腰在保成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好好好,還有你這個小家夥。”
“我記住啦!”
眼前的少女和三個孩子玩到一處,薛大監看著,也禁不住露出笑容,卻聽到身邊的格卡爾部二王子喃喃自語般說了一句。
“天底下,難道竟有這樣的母妃麼?”
禦馬監。
司馬太監梁九一溜小跑著過來,頭上都見了汗,他一見到蘇怡一行人,便笑容滿麵:“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大駕光臨,奴才有失遠迎,實在是該打,該打!”
“無妨,不知者不罪,”蘇怡打斷梁九的請罪,溫和道,“本來是要你們選好了送過來,隻是孩子們興致好,所以我才帶他們過來選,倒是給你們平添了不少麻煩。”
梁九誠惶誠恐道:“禦馬監這等地方,娘娘和太子殿下肯來,已經是給了莫大的臉麵了,何談麻煩?能為您辦事,為太子殿下辦事,小的高興還來不及呢!”
梁九這每句話都離不開太子,攀附奉承之意溢於言表,蘇怡聽得微微皺眉,道:“不必多說了,你是此地的掌事太監,想來事務繁忙,本宮不好為私事耽誤你的公事,你派個能說得上話的,領我們過去就是。”
被這樣明晃晃的拒絕之後,梁九臉上笑容依舊不變,隨手招呼了一個小內侍,嚴肅地吩咐:“你好好伺候娘娘和幾位殿下,若是怠慢了娘娘,當心人頭不保!”
梁九這麼恐嚇小內侍,蘇怡皺眉,還沒表示不滿,榮憲就開口了:“瞧你把我小娘娘說得這麼凶神惡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小娘娘多凶呢!”
小女孩一板一眼地說這話,梁九久居宮中,對這一切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並不怎麼把一個公主放在眼裡,是以輕輕打了打自己的嘴巴,笑道:“公主殿下說的是,是老奴這張嘴不好,娘娘天仙下凡一樣的人物,怎麼到了老奴嘴裡,就成了這樣的?可見老奴這張嘴生來就是沒用的……”
“既然生來就是沒用的,不如割了吧,”漂亮的少年初初開口,便蹦出如此驚人之語,他那雙好看的淺褐色眼眸看過來,竟然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味,“娘娘你說呢?”
梁九這回是真的嚇了一跳,他有些惶恐地看看眼前的少年,見他臉生,摸不著他的身份,一時惴惴不安,向蘇怡討好的笑道:“娘娘,不知這位——”
“我乃是格卡爾部的二王子,博西勒,”少年漂亮的眼睛看過來,不帶一點兒笑意,“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梁九愣了一下,他臉上這時候才浮起恐懼之色,向蘇怡求饒道:“娘娘,奴才,奴才隻是一時說差了,您可千萬彆跟老奴一般計較,老奴還要留著這張嘴,為陛下辦事呀!”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想著用皇帝來壓製她?
蘇怡原本不想跟個太監計較,這會兒卻被激起了興味,她收回目光,在梁九臉上看了那麼一瞬。
被這麼冷冰冰的目光盯住,梁九心底那點兒囂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膝蓋一軟,就那麼支撐不住地跪了下來:“娘娘,娘娘饒命!”
蘇怡輕聲道:“本宮不想和你計較,隻是你兩次三番主動挑釁,本宮若是不理會你,恐怕旁人以為……”
“本宮軟弱可欺呢。”
梁九猛地跪地叩頭,口中呼道:“娘娘,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你不敢,有人敢。”
蘇怡說完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便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個方向,不再看這梁九:“自己去領罰吧。”
梁九徹底鬆了口氣,知道蘇怡這是放他一馬,叩頭也叩得格外賣力些:“奴才多謝娘娘恩典!”
蘇怡看都不看他,一手牽住保成,一手牽住榮憲:“咱們走吧,去挑你們自己的馬。”
榮憲高高興興牽住蘇怡,還扭過來衝那梁九哼了一聲,而保成則一副老成樣子,昂首闊步走過去,多餘的眼神都不屑給他。純禧公主穩穩走在邊上,態度端莊大方。
保清興致勃勃衝在前頭,似乎任何事都影響不了他樂嗬的心情。
博西勒將幾個人的反應儘收眼底,對蘇怡越發好奇。
她是怎麼做到,跟這麼多性格各異的孩子們相處得這麼好的在他們草原上,可從沒見過這樣厲害又溫柔的母妃呢……
有蘇怡這麼發作了一遭,小內侍越發戰戰兢兢,將蘇怡等人帶到馬廄外麵,老遠就問到了馬匹們身上熏人的味道。
純禧顧忌儀態,隻是微微側身,用團扇掩住鼻子,而榮憲就沒這麼多顧忌,拉著蘇怡的手往外扯:“好臭啊小娘娘,咱們出去吧,彆待在這裡了!”
蘇怡也覺熏人,卻問榮憲:“你自己要的小馬,自己不去挑,如何能挑著一個順心的?還是跟你保清哥哥他們一塊兒過去,待選好了,再出來也不遲。”
保清都下了台階了,聞言又停住腳步,扭頭衝榮憲招手:“是啊,妹妹,你跟我們一塊兒來,一陣選好了,就跟弟弟先出去。”
榮憲不情不願地走了兩步,回頭望著蘇怡,保清這回又聰明了一次,叫道:“小額娘,你彆過來,在外麵等我們就好了,我保證把弟弟妹妹好好帶出來,不叫他們在裡頭亂跑的。”
榮憲的打算還沒實施就被扼殺,一時憤憤然奔下台階:“誰亂跑了?你小瞧我!”
她一馬當先衝過去,保清有心要追,看看邊上的純禧,卻道:“純禧姐姐,我去找榮憲了?”
純禧扶著宮女的手站住了,微笑道:“你去吧,我有櫻桃姑姑陪著就好。”
得了純禧這麼一句,保清趕緊拉著保成追榮憲去,一麵追一麵叫她:“妹妹,你彆跑那麼快呀!”
幾個小孩子一前一後跑到馬廄跟前,一見了那些馬匹,就個個都興奮不已,連氣味都顧不上嫌棄了,紛紛圍著馬廄打轉。
蘇怡看得好笑,就一直笑眼彎彎地站在旁邊,她看了一會兒,問博西勒:“你不過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博西勒:CP出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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