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怡所說的話,全是在展示自己和家族的忠心,她等待著皇帝的反應。
而康熙聽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地問了一句:“就這些?”
她賭對了。
蘇怡聽出來皇帝並不生氣,甚至想知道她還能為皇帝做些什麼,蘇怡乾脆和盤托出:“馬佳氏已經被幽閉了一年多,雖然陛下並未下明旨斥責,但想必馬佳一族心知肚明,知道馬佳氏已然失寵。圖海大人雖然不是馬佳氏的血親,但卻是馬佳一族最緊要的人物,陛下知道他有能力、有本事平定叛亂,卻遲遲不用,難道他不會怕麼?既然陛下遲早要用此人,蘇怡鬥膽,請陛下準赫舍裡一脈得了這順水人情。”
康熙輕輕哼了一聲,唇角卻勾起了笑意:“哼,你膽子不小,胃口也不小啊。”
“陛下,蘇怡撫養了榮憲那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向您討這麼一點兒好處,不算過分吧?”
眼前的少女麵上帶著狡黠的笑意,不再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那點兒狡黠給蘇怡帶來了生氣,也讓康熙漸漸放心下來,他笑道:“朕還以為你無欲無求,想不到,竟然是應在這裡。”
“好,難得你有請求,朕準了。”
“還有一事,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老板問策,豈敢不應蘇怡答道:“陛下請講。”
“你既然舉薦圖海,想必知道圖海前段時日才剿滅了察哈爾部的叛軍,而察哈爾新王雖然表示了臣服之意,到如今還沒有將貢品送到京城,想來心中仍舊不服居多。”
“朕想著,要震懾他們一二才是,你可有什麼法子?”
皇帝既然這麼問了,就是想用和平一點兒的手段,更何況要在征伐三藩的同時再度陳兵察哈爾,國庫都不一定能承受住。圖海出征,對於手下敗將察哈爾部已是威懾,皇帝還有彆的要求,隻能是——
“臣以為,陛下不妨派遣格卡爾部的二王子殿下作為圖海大人的前鋒,”蘇怡飛快地在心裡推算一遍,一邊說一邊看皇帝臉色,“二王子是格卡爾部送來的質子,陛下若派遣他,一來,他為了展示忠誠,必然儘心竭力,襄助圖海大人,二來也叫諸部看著,陛下會給真心臣服的部落建功立業的機會。”
康熙臉上的神色十分放鬆,蘇怡說起話來也就越發輕鬆,她伸出手指比了個三,笑道:“至於這第三點麼,則是提醒察哈爾,陛下可是能命他們送質子來京,如若他們還不肯安生的話。”
康熙盯著蘇怡看了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有點兒小聰明!”
“朕也覺得博西勒是個合適的人選,隻是選了他之後,皇子所那邊就沒了武課師父,朕想著,要不要現在就把太子的詹事府開起來。”
這樣的敲打令得蘇怡收斂笑意,小心回答:“應當如何做,陛下自有決斷,蘇怡不敢妄議。蘇怡也已經警告過母親,想必之後家族其他人也不會隨意揣測您的意思。”
康熙笑笑,語氣和煦:“朕不過隨口一提,你這般緊張做什麼?不過詹事府一事也急不來,當務之急,還是給胤礽他們先找新的武課師父。行了,朕還要自己想想,你先退下吧。”
蘇怡恭敬告退。
寧致宮。
蘇怡從皇帝那裡回來沒多久,照舊又是一批賞賜落下來,她隨意挑揀一番,不甚在意地指揮著石清:“這幾匹給保成做幾身常服,這粉色和白色的留下來給榮憲做裙子,保清那邊的騎馬裝得多做兩套,他的衣服廢得快。純禧和端靜那邊就和從前一樣。”
石清領命,卻仍舊有些猶豫,試探著說道:“陛下下旨,令各宮縮減用度,殿下的常服還夠穿……”
蘇怡盯著石清,忽而短促地笑了一聲:“怎麼,你如今是要替本宮做主了?”
石清慌忙跪下,額頭觸地:“奴婢不敢!”
蘇怡敲了敲桌麵,周遭沒有旁人,她反而能敞開了說:“石清,我知道你從小就服侍我姐姐,對她忠心耿耿,對她的兒子也是矢忠不二,所以之前你有所僭越,本宮都隻是敲打一二,並不曾真的懲治過你。”
“可你如今卻越來越過分了。”
蘇怡的聲音依舊那麼平靜,可石清卻懼怕得瑟瑟發抖。
蘇怡看得好笑:“你們一個兩個都自詡支持太子,為他鞍前馬後做了許多事,卻不想著,本宮身為太子的血親,難道不比你們對他更上心麼?”
石清聽到蘇怡的話,一時間竟然忘了禮儀,抬起頭來傻愣愣直視著她的麵容。
少女容顏清麗,冷笑時臉上嬌俏甜美的酒窩似乎也盛著蜜酒,能輕易叫人看醉了去,隻是她說出來的話,又總能叫人瞬間清醒。
“你們想著維護他的地位,就敢擅作主張,我且問問,你們這些人,究竟誰離陛下和太子比我還近?”
蘇怡譏誚地笑一笑:“本宮尚且不敢說了解陛下的喜好,你們怎麼就敢認為自己能幫著太子,討到陛下歡心?”
石清看著蘇怡那張臉,情不自禁地低聲回答:“奴婢不敢……”
“你可太敢了!”
蘇怡的目光落在石清臉上,清淩淩如同化開的雪水:“你自恃身為太子的貼身女官,便高人一等,鼓動宮女太監輕視其他皇子公主,此為其一。”
“你自認對先皇後的披肝瀝膽,認為本宮並非太子親生母親,便不能對太子儘心,因而屢次越俎代庖,試圖更改本宮的指令,此為其二。”
“你還自詡是赫舍裡家族的忠仆,隻要有機會,就將宮裡的事情傳到宮外,這第三件事簡直愚蠢至極!”
石清的臉上毫無血色,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一般,偏偏蘇怡卻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你做的這些事,樁樁件件,那一樣不能夠把保成坑到穀底?陛下這是不和你計較,真要計較起來,難道罰你一個奴婢?最終承受這些的,還不是保成!”
“奴婢絕沒有害太子殿下的意思,娘娘明鑒!”石清再也承受不住,用力叩首,口中哀呼。
“你的意思並不重要,你隻是個奴婢,至多隻有一條命可以豁出去,”蘇怡有些疲倦地歎了口氣,“可是你做的這些事情,卻能讓彆人抓到把柄,來對付赫舍裡家族,對付我,對付保成。”
石清的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麵,她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痛楚,隻有無邊的恐懼緊緊地攥住了心臟,蘇怡每說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落下來,在對她行刑。
“之前我提醒過你幾回,但是你一直都沒有真正的反思過,而今陛下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你若再不知好歹,”蘇怡頓了頓,方道,“我不會把你怎麼樣,隻會將你幽禁起來,讓彆人抓不到可趁之機。”
“行了,你自己好好下去反省,若是想通了,再來本宮麵前回報吧。”
石清重重地又給蘇怡叩了三個響頭,渾渾噩噩地走了出去。
三日後。
如今是中旬的最末三天,從下午開始,博西勒就發現學生們心不在焉,他心裡清楚是為了什麼,自己也有點兒分神,是以乾脆就讓學生們自行練拳騎馬,他則在一旁關注著一眾小殿下的安危。
保清是校場上最活躍的,他生來便對舞刀弄槍極為感興趣,隻是保成太小,並不能與保清對練,是以保清正拿著一把木刀,哼哼哈哧地跟小內侍對練。
他動作威風凜凜,一比一劃都氣勢驚人,可卻苦了身材瘦小的小內侍,隻能借著身形靈巧的優勢左右閃躲,時不時還要被敲一下。
而女孩子們就要斯文得多,純禧和端靜兩個都文文靜靜地騎在馬上兜圈兒,而榮憲則拉著保成瘋跑,她的小臉紅彤彤的,一邊跑一邊還有餘力與保成說話:“弟弟,你的小黑,借我玩兩天?”
保成目不斜視,直視前方,裝作沒聽見。
但榮憲怎會輕易放棄?她乾脆伸手用力拽了保成一下,討好地衝他笑笑:“了不起我把我的小雪借給你玩兩天嘛,你想,你的小黑脾氣那麼壞,平時都不肯給你摸,我的小雪多乖啊,隨便你揉它!”
為了打動保成,榮憲故意說:“我告訴你,小雪的肚子可軟了!你試試,保證喜歡!”
保成這才抬起眼看榮憲,一臉平靜地拒絕了她。
“不借。”
榮憲臉上笑容一僵,大打溫情牌:“好弟弟,你就忍痛割愛兩天,不,一天!”
保成不為所動:“一天也不行。”
榮憲氣餒,停下往前跑的步子,氣鼓鼓地瞪了保成一眼:“你真的一點兒都不讓著我誒!”
保成也停了下來,跟榮憲一塊兒慢慢往前走,也不辯解,隻是一言不發。
榮憲氣悶,一腳踢開擋在前麵的小石子:“你既然不肯借,就彆待在我旁邊兒,看得我煩!”
那小石子應聲被踢得滾了老遠,被另一隻腳擋住去勢。
蘇怡笑盈盈地走過來,問:“咦,是哪個小石頭,居然會自己跑了?”
榮憲臉色一紅,倒是保成眼睛一亮,大大方方行禮:“阿娘。”
博西勒也低頭行禮:“參見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