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清和榮憲回來的時候,兩人的異樣很快引起了蘇怡的注意。
她看一眼悶悶不樂的榮憲,再看一眼若有所思的保清,便開口問道:“你們從文淵閣借了書給二王子,怎麼還帶回來了?”
保清懷中抱著一本薄薄的兵書,聞言就解釋道:“小額娘,這是小師父讓我帶回來看的,還說要跟我一起學習呢!”
蘇怡有些詫異,轉念就想明白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和他一起學習吧。榮憲,榮憲?”
“什麼?”榮憲被叫了兩聲才回過神來,一時有些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小額娘,怎麼了?”
“我看你有些恍惚,是不是太累了?”蘇怡有些擔心榮憲的狀態,但榮憲這孩子事事都喜歡藏在心底,她不肯說的時候,蘇怡也不會強行問,“你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榮憲有些怔愣,想了想,還是問蘇怡道:“小額娘,您覺得,如果一個人本身沒有做過錯事,但他的家裡人做了錯事,這個人也要被懲罰嗎?”
蘇怡看了一眼榮憲,見小女孩兒臉上的神情十分茫然,她就把胤祉交給了石綠,示意石綠先把胤祉帶下去休息,而後才拉著榮憲的手坐下來:“今天到底碰到什麼了,可以跟我說說嗎?”
保清也跟著坐過來,把書放在一邊。
榮憲頓了頓,磕磕巴巴把事情說給了蘇怡。若是沒有博西勒的話,今天她是一定要告訴蘇怡,好叫蘇怡教訓那仗勢欺人的太監,可偏偏博西勒說的話也有理有據,叫榮憲心裡猶豫起來。更何況……
“小額娘,我是不是真的不應該管這個閒事啊?”榮憲睜著大眼睛看向蘇怡,目光有些惶惑,“會不會真的惹到皇阿瑪不高興啊?”
蘇怡摸一摸榮憲的頭發,笑道:“想什麼呢?你這叫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個善良的孩子才會做的事,要是換了彆人,人家還不一定會做這事呢!你皇阿瑪不會因為這個就生你的氣的,你放心吧。”
蘇怡的話語1輕鬆,全然不把這個放在心上,榮憲也安心稍許,卻還是被心頭的疑惑困擾著:“可是小額娘,我真的不懂,我覺得太監不能隨便欺負人,又覺得小師父說得也沒錯,我現在把自己都弄糊塗了,我……”
“因為你的想法沒錯,二王子的想法也沒錯,”蘇怡再度揉一揉榮憲的頭發,讓有些混亂的小女孩平靜下來,她微笑著解釋,“但是你們立場不同。”
“立場?”榮憲呆呆地看著蘇怡,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對,就是立場,”蘇怡慢慢解釋給榮憲和保清聽,“你是站在普通人的立場看,吳家的小公子之前都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也從來都是人上人,卻忽然因為長輩的錯處被沒入宮中,還要遭受各種為難和侮辱,所以你覺得這不對,這應該罰。”
“但二王子是站在士兵的立場上看的,他畢竟跟著大將軍去過一線戰場,知道戰爭當前,對普通人的傷害有多大,所以才會對吳三桂的子嗣深惡痛絕,認為他們並非遭受了無妄之災,而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你們兩個睡得想法都沒錯,隻不過是因為立場不同罷了,”蘇怡淺笑一下,語氣裡帶了些許無奈,“如果你們站在彼此的立場上,互相理解一下對方,這樣就能知道誰都沒錯了。”
“立場……”榮憲喃喃念著,陷入了新一輪的沉思。
而保清則很有自己的想法:“誰的立場我都不管,我隻跟著皇阿瑪就是了,誰背叛了皇阿瑪,誰就該受到懲罰,雖然,雖然有人會很慘,但誰叫吳三桂膽大包天,竟然敢反叛皇阿瑪呢?”
他不過說了一頭,很快就丟在一邊,又興興頭頭去逗胤祉:“三弟,今天你二哥不在,就隻有大哥和二姐陪你喲,不對,榮憲心情不好,肯定也懶得陪你玩。今天你不要太想你二哥,也彆煩你姐姐,就隻跟大哥好好玩就行了!”
而今小家夥的眼睛會盯著人看,是以保清每次都手舞足蹈地吸引著胤祉的注意力,他的動作太大,小白貓從他身後走過,差點兒沒被保清一拳頭打到,還好它身姿輕盈,一下子跳開,而後憤怒得“喵喵”直叫。
保清心虛地看了一眼榮憲,見榮憲沒有關注自己,方才對小白貓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彆叫啦,算是我對不起你,我給你小魚乾好不好?”
小貓咪像是聽懂了一樣,喵咪兩聲,停在保清胳膊肘邊的桌子上,似乎在等著保清的“賠禮”。而保清則催促小哈兒:“還不快去拿小魚乾?”
小哈兒忍著笑一溜煙兒跑走又跑回來,拿了小袋子裝著小魚乾過來,保清接過,順勢往小白貓嘴裡喂,一邊喂一邊還念念有詞:“喏,我已經賠給你了啊,你可彆再叫了……”
小白貓將魚乾一叼,而後扭身甩尾,連個正臉都不給保清留,動作輕快地跳躍兩下,跳到了榮憲腳邊,它叼著小魚乾,又放在麵前的地下,甚至還用貓爪子點了兩下,看著榮憲,喵喵叫著催促了兩聲。
保清瞪大了眼睛:“!”
居然還帶告狀的!
而心情不好的榮憲則被小貓通人性的表現逗笑了,她問蘇怡:“小額娘,小雪這是什麼意思啊?”
蘇怡也歪了腦袋,故意說道:“讓我來問問吧,小學小學,你現在在做什麼呀?”
她做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連連點頭,而後轉過來,對小貓咪鄭重其事地說:“你放心吧,我會轉達給榮憲聽的!”
“榮憲,你的小雪說呀,看到你心情不好,就把保清給它的小魚乾讓給你,想讓你笑一個給它看……”
“噗嗤!”聽著蘇怡一本正經的話,榮憲果真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來,她看向保清,一抬下巴,“保清哥哥,你怎麼還拿我給小雪做的小魚乾來收買它呢?要收買它,好歹也拿點誠意出來吧?”
這場小小的爭吵,最終以保清答應親自去小廚房陪著榮憲做小魚乾告終。
保清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我又不會做飯……明明你知道的啊。”
“我不管,誰讓你答應我了,難不成,你想反悔?”
保清連忙搖頭,榮憲這才滿意地笑起來:“我不管,好些時候沒請純禧姐姐過來玩兒,我都想好了要請她來玩兒——”
“可這跟我陪你一起做飯有什麼關係?”保清徹底弄不明白了。
榮憲笑嘻嘻地推著保清回到胤祉身邊:“沒什麼關係,就是我樂意!”
保清:……
行吧,自己妹妹,已經慣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麼著呢繼續慣著唄。
夏天像魚兒一樣,很快就遊到了深秋。
秋天裡,後宮發生了一件大事。鈕祜祿娘娘生了重病,且越來越嚴重,漸漸到了太醫們都隻敢說想法子吊著命的地步了。
東妃的親弟弟上書皇帝,祈求讓東妃的母親進宮來見東妃最後一麵,皇帝心中不忍,答應了下來。於是舒舒覺羅氏夫人入了宮,照料起自己的女兒來。
“端靜最近有找你嗎?”純禧近來和榮憲走得近,這會兒也熟練地幫著搖了搖胤祉的搖籃,一邊問榮憲話。
而榮憲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看著手裡的畫兒,不緊不慢地動筆塗色:“沒有,她近來忙得很,忙著給東妃娘娘侍疾。”
“可是舒夫人成日裡留在東妃娘娘身邊,任何事情都不肯假手於人,端靜年紀又小,做得了什麼?”純禧問了這一句,意識到自己失言,而後就岔開話題,“也是,東妃娘娘對待端靜,比親額娘也不差什麼,如今東妃娘娘都這般難受了,還記得跟皇阿瑪求恩典去封賞布貴人,真是事事都為端靜想到了。”
榮憲手指一頓,衣袖也被顏料沾染了些許顏色,她歎道:“是啊,皇阿瑪都要給東妃娘娘封後了,偏東妃娘娘在這時候提出來要晉封端靜的生母,若非如此,東妃娘娘現在應該是皇後了吧?”
蘇怡端著食盒進來時,聽到了這麼一句,她裝作沒聽見,先用腳尖逗了逗第一時間奔過來的小白貓:“我可沒有小魚乾,要叫你榮憲姐姐給你做小魚乾才行呀。”
屋內的榮憲和純禧同時起身:“小額娘!”
“見過貴妃娘娘。”
蘇怡含笑應了:“不必拘禮,純禧,你難得有空過來,在我這裡,就隻管玩就是了,有誰伺候得不好的,你隻管跟榮憲說,讓她替你出頭。”
純禧自小就知情識趣,如今她才六歲,越發行事溫婉大方,聽了蘇怡打趣的話也不害羞,隻是答應下來:“貴妃娘娘放心,寧致宮的規矩是一等一的好,沒有那等不懂規矩的奴才,也無需榮憲妹妹替我出頭。”
“難得你來,榮憲怎麼還叫你幫著看胤祉了?”蘇怡笑著走過來,站在搖籃邊上,看胤祉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手指塞進了嘴裡,正吮得津津有味,好奇地看著她,“可巧今兒保清跟著二王子去練騎射了,保成也被陛下帶去,不然就熱鬨多了。”
“兩位弟弟都有正經事,我……”
“不如我們去看望東妃如何?”純禧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蘇怡笑盈盈提出建議,她的表情十分誠懇,“先前東妃也來過我這裡幾回,我去拜訪她,正是有來有往啊,更何況,她母親都來了,我去拜見一下舒夫人,也是應該的。”
見蘇怡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純禧看了一眼榮憲,榮憲將畫板放下,拉住純禧的手:“既然小額娘都這麼說了,我們就一道去看看,順便見見端靜。”
……
“這位就是寧致宮的慈忠貴妃,母親,你要跟娘娘行禮,咳咳——”病榻之上的東妃麵容消瘦,臉色慘白,說了這麼一句就開始咳,咳得撕心裂肺。
舒舒覺羅氏是個麵容姣好的中年婦人,她本來就見到宮女和端靜跟蘇怡行禮,知道蘇怡是什麼人,卻始終磨磨蹭蹭不想行禮,聽見東妃咳嗽,更是借機湊到東妃身邊,拿著手帕給她擦汗:“乖女兒,你沒事吧?天可憐見的,年紀輕輕就病成這樣,老天爺這是在挖我的心啊……”
“跟貴妃,行禮……咳咳!”病弱的女子拔高了音量,堅持地看著舒舒覺羅氏,強忍著又咳嗽了兩聲。
中年美婦一愣,咬了咬嘴唇,還是站起身來,規規矩矩跟蘇怡行了一禮:“民婦舒舒覺羅氏,拜見貴妃娘娘!”
親眼見到這對母女間的博弈,蘇怡並不奇怪,她和顏悅色地點頭:“夫人不必多禮,本宮有話想跟東妃單獨聊聊,可否請夫人帶著三公主先避一避?”
舒舒覺羅氏完全沒想到蘇怡一來就反客為主,居然要趕她出去,但她又彆無他法,隻能看著自家女兒,而鈕祜祿東珠竟然沒有向著她,反而順著蘇怡的話說:“母親,你就,替女兒,招待一下兩位公主。”
連鈕祜祿氏都不向著她,舒夫人也不敢在後宮中跟蘇怡唱反調,隻得不情不願地牽上端靜,對鈕祜祿叮囑道:“那,那我就先出去了,你要是有什麼需要,立刻叫人來叫我啊!”
她們一出去,鈕祜祿氏的大宮女也極有眼色,紛紛退了出去,內殿便隻剩下東妃和蘇怡二人。而蘇怡隻覺得眼前空氣中有一瞬間產生了波紋一樣的變化,再回過神來時,眼前的東妃分明還是那個人,但精氣神卻都不一樣了。
東妃坐起身來,用力咳了一聲,眼巴巴看著蘇怡:“你總算來了!我剛剛還準備找個借口讓她走,想不到你這麼聰明!”
蘇怡皺了皺眉:“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記得你這具身體,至少要到明年春天才——”
“還要熬到明年?可放過我吧!”東妃毫無形象地往後麵一癱,滿臉稚氣天真,“我現在完全都受不住了!這個任務就算我失敗吧,我願意接受懲罰,也不想這麼半死不活地耗在這裡!”
蘇怡問道:“你不怕懲罰”
“懲罰不就是再給兩個難度升級的任務嗎?”東妃撅了撅嘴,滿不在乎,“我現在這個任務就夠讓人難受的了,但是我還是想快點結束,哪怕下一個任務災難,也好過現在這樣,有空間還要偷偷摸摸,不能用!”
“不是我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幫我把這人弄走?”東妃雙手合十,上下擺動作祈求狀,“我都服了她了,為了展示愛心,一天天都在我跟前晃,我根本都沒法子用我的空間!搞得我現在都隻能硬生生地忍著,超級難受!”
蘇怡挑眉:“你不是一開始就穿過來的?”
東妃答道:“不是啊,我穿越過來的時候,就剛好已經進了宮,跟這個娘見都沒見過,沒感情的!而且,我看她對我也是虛情假意,上次皇帝要封我做皇後,我才提了一句布貴人的事,把皇帝氣跑了,這個娘差點兒沒罵死我!這還是我‘病著’呢!我看啊,她這個做娘的,對我這個女兒的好,也有限。”
“哦,不對,她對哪個女兒的好都有限,”東妃冷笑一聲,“我這還沒死呢,她話裡話外希望我跟皇帝求一個恩典,等我死了,就把她另外一個女兒送進來,好保住鈕祜祿的榮華富貴。”
“你說說,得虧我是個穿的,我要是親生的,得多傷心啊?”
蘇怡在百科全書的板塊裡麵翻找一下,告訴東妃:“沒事的,你們家的富貴還能持續很多年,還有你那個妹妹,得再過三年才能進宮呢。”
東妃嗤笑一聲:“行吧,她現在才幾歲,就算是‘母親’想送進來,也要看皇帝要不要啊!對了,你當年那麼小,怎麼就進宮了?你跟皇帝怎麼回事啊?我看這些年你一個接一個地養孩子,怎麼也沒自己生一個?”
東妃一臉好奇地看著蘇怡,滿臉起球:“你就告訴我吧!下一次穿越,咱倆未必能在同一個世界,你現在要是不告訴我,我可就要帶著這疑問、永遠都解不開了!”
蘇怡盯著東妃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幾歲?”
“我十七了!”東妃挺直脊背,大聲回答,“彆看我年紀小,我很厲害的!我十二歲就開始參加炮灰組的試煉了,要不是在炮灰組成績好,我現在也不可能來女配組啊!”
“這麼小?你那個穿越局連這麼小的工作人員都用?”蘇怡挑眉。
見蘇怡不大相信,東妃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說:“好吧,我相信你,才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你可不能跟彆人說哦!我小舅舅是局長,我之前在家裡鬨得所有人都很頭疼,是他力排眾議把我塞進去,本來想著我吃一番苦頭,能好好老實過日子,沒想到我撐下來了!嘻嘻……”
東妃頂著成熟女性的麵容,像個偷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樣笑起來,看得蘇怡自己也忍俊不禁:“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有底氣,任務沒完成就想著回去,也不怕接受懲罰,原來是朝中有人好辦事。”
東妃笑著,催促蘇怡:“我都告訴你了,你可以告訴我了吧?我超好奇的!康熙後宮裡的人也不少,他為什麼沒有收你?”
“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照顧我姐姐的兒子才留下來的,”蘇怡緩緩答道,“至於我跟康熙帝關係,不是皇帝和妃嬪,而是皇帝和臣子,換句話來說,我當他是老板。”
“照顧保成算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再多了就是老板派下來的任務,唯一的區彆就是,有了這個大老板在前,我隻需要跟大老板一人負責,不需要再向小老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