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怡把話和保成說開了,半大少年的眼神一陣觸動,有水汽冒上來,遮住了他純黑的眼瞳,保成驀地轉開眼神,有些狼狽地解釋一句:“我知道的,阿娘,這些年來,我隻是不希望你那麼辛苦。”
“我還好。”
蘇怡情緒比保成穩定得多,一直以來,她都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而保成日漸長大,卻一日日體會到,皇帝並不隻屬於他一人,皇帝擁有的子嗣越多,對保成來說,危險就越多,一念及此,蘇怡的語調就更柔軟:“你呢,這些年你獨自一人在宮中,也很辛苦。”
“我……很辛苦麼?”保成抬眼看過來,眼神竟然有一瞬間的呆愣,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淚珠凝到了眼睫上,顫巍巍快要跌落下來,“我,從來沒人問過我,也從沒人跟我說過……姥爺隻是說讓我繼續堅持,隻要好好哄住皇阿瑪,皇阿瑪才會滿意我。對學士和大臣們也都一樣,我要什麼事情都做到最好,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保成越說越多,忽然間被蘇怡抬手抱住。
她現如今不比保成高,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輕易就拍到保成的腦袋,隻能輕輕拍拍保成的脊背,柔聲道:“不用的,不用把彆人比下去,在我這裡,保成永遠都是最好的崽崽!”
最好的嗎?
在阿娘心裡,他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已經是最好的嗎?
保成重複地回想著這兩句話,眼淚終於滑落下來,唇邊卻勾起笑容。
真好。
少年人的軟弱隻有這麼一瞬,很快,保成自己調整好了心情,從蘇怡懷裡掙脫出來,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阿娘,我失態了。”
蘇怡笑笑,故意說道:“還好你三弟不在,不然啊,肯定是要笑話你的!”
“他笑話我?他小時候這種事情做少了嗎?”保成輕哼一聲,嘴上不肯服軟。
“好了,今天難得你有時間跟我單獨相處,很多事情我要問問你了,”蘇怡看保成平靜下來,便開口詢問自己想問的事情,我問你,索大人平日裡都讓你做什麼了?
保成回答道:“就是把皇阿瑪安排下來的工作都做好……”
保成的聲音在蘇怡懷疑的目光之下漸漸縮小,他歎了口氣,還是認命地和盤托出:“是關於大哥的事情。皇阿瑪給大哥派了一支禁衛軍,姥爺就著急了,隻想著讓我跟皇阿瑪表現自己,也讓我開府出去,隻要我開府出去,就能名正言順有自己的禁衛軍,而且人數一定會比大哥多。可是都幾個月了,皇阿瑪就是不肯同意讓我開府。”
“你皇阿瑪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蘇怡說道。
“確實,”保成也點頭認可,苦笑道,可是姥爺不這麼認為,姥爺最近覺得大黃大哥被皇阿瑪偏愛,對我不利,平日裡沒少給大哥使絆子。我也知道,三弟給大哥銀錢上的幫助,其實也是為了緩和我和大哥的矛盾,還好這件事老姥爺暫時不知道,姥爺要是知道了,恐怕連三弟都要被牽連。”
蘇怡皺眉:“他現如今都這般猖狂,胤祉再如何,也是皇帝的兒子,輪得到他來牽連?”
見蘇怡麵色不善,保成難免開口為索額圖說好話:“姥爺如今也是諸事繁忙,脾氣就不如從前好了……”
“我看他現在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蘇怡跟索額圖並沒有什麼感情,聞言便是冷冷一笑,“好了,你也不必在我麵前給他說好話,我心裡大致有數了,這件事我會跟他聯係的。”
“您和姥爺還有聯係嗎?”保成小心翼翼看過來,問,“我怎麼聽姥爺說,您平時傳信都不怎麼給他傳,說是您心裡對他們二老還有怨氣呢?”
蘇怡冷笑出聲:“那不然呢?十來年把一個小孩子丟在道觀裡麵不聞不問,若不是姐姐一直關照我,赫舍裡蘇怡有沒有今天還不一定呢,他現在指望能從我身上撈到什麼好處?”
一提到索額圖,蘇怡心底被壓抑著的怒氣又好像活過來一般蠢蠢欲動,眼見著保成這孩子被自己的怒氣嚇到了,蘇怡緩和語氣,對保成露出笑容:“沒事,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彆管就是。”
保成有些擔憂二人之間的關係,聞言卻還是老老實實點頭。
“這兩年我不想看他的消息,所以沒怎麼理會,但現在看來,他是你姥爺,跟你息息相關,我不想看也不行了,”蘇怡沉吟片刻,下了決定,“在京城的時候,有什麼事情你當然是要聽他的,不過也還是一樣,多多采納眾人的意見,你身邊應該有不少人給你出謀劃策吧?我給你支個招,你多用幾個互相不對付的人,彆用一個陣營的,這樣就能聽多幾個人的意見,也不至於被人蒙蔽。”
其實這樣的建議保成也在索額圖處聽過,隻是此刻是蘇怡在關心他,他心中受用,便乖乖點頭應下。
小少年如此聽話,蘇怡也覺滿意,她看看屋子裡麵擺著的擺鐘,正色道:“時間緊張,我跟你交個底,現在我能給你提供的就是金錢上的支持,主要是要用到錢的地方,我這邊都可以幫你解決。”
保成忙道:“阿娘,我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的,姥爺每年給我……”
“這個數。”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這下就連蘇怡都驚住了:“他哪來這麼多錢?”
隻略略一想,蘇怡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去信給他,叫他收斂些,錢財的事你不必擔心,你知道的,黃金商道每年能給戶部帶來多少錢,給我的錢就更不會少。”
保成是在戶部曆練過的,他自然知道商道能帶來巨額財富,但他還是不大放心:“可是商道上的錢也不全是您的啊,格卡爾部不也要用到錢的嗎?博西勒王,他能答應您把錢都給我用了嗎?”
蘇怡淡淡道:“我不止商道這一條路。”
保成徹底驚住,他轉念一想,就想到了另外一條路:“可是海上商貿?”
“就是海上商貿,”蘇怡回答道,“我之前就派人出去海外,探尋其他商道,現在也被我找到了幾個島上的小國,收益尚且過得去。而且我現在也在跟外邦的海上商隊協商,給予他們資金支持,算是合作入股吧。所以錢這方麵,你不必擔心。”
保成還在消化蘇怡輕描淡寫的這番話,就見她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你現在才十一,將後來的日子還長著呢,這十來年的時間裡,你就好好讀書進學,跟著你皇阿瑪做事就夠了,彆聽你姥爺的,他這些時日算是自己飄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會幫你敲打他一二,讓他好好收心。”
保成答應下來,“十來年”這個詞在他腦海中劃過,帶來一絲異樣感覺,然而具體是哪裡不對,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阿娘,又要讓您為我費心了。”
蘇怡笑笑:“不費心,隻是幫你,我還輕鬆得很呢。”
蘇怡交待完這些,又問保成:“這幾年榮憲和胤祉有沒有給你添麻煩?我看他倆現在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你也沒少費功夫吧?”
提到他們兩個,保成臉上也浮現了一點笑影:“那是在您麵前故意的,平日裡姐姐和三弟都很有分寸,皇阿瑪和老祖宗都很喜歡三弟,至於二姐姐就更不用說了。二姐姐現在是皇阿瑪最疼愛的公主,有時候誰惹到我頭上,我還沒怎麼樣呢,二姐姐就給我出氣,皇阿瑪疼她,也不會多說她一句的。”
蘇怡也聽得笑眼彎彎,沒忍住打趣保成:“你皇阿瑪這麼偏心,你就不吃醋?”
保成跟著笑,正要回答蘇怡,卻聽得外麵門響了一下,皇帝和博西勒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皇帝走進來,臉上還帶著笑容:“朕才這麼一會兒不在,就說朕的壞話了?”
保成見了皇帝,也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便起身行禮解釋道:“兒臣沒有說皇阿瑪的壞話。”
皇帝伸手探了探保成額頭的溫度,一路上懸著的心也放下來,神情更加鬆弛,對身邊的博西勒笑道:“既然太子沒有說朕的壞話,那就是你的可敦說朕壞話了,你說,你這個做大王的,是不是該好好謝罪?”
博西勒微微一笑:“陛下想要臣如何謝罪呢?”
皇帝含笑盯著博西勒,忽而笑道:“你昔年就在京城長大,朕看你的兒子也投緣,不如這次就讓豆子跟他哥哥一道回京,如何?”
這個問題一出,眾人俱是一驚,保成下意識就要開口,手腕卻被按住,他側過眼神,看見蘇怡麵上含著淡淡笑意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