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元年春。
新皇登基,布恩天下,尤其對幾個兄弟姐妹的恩典賞賜格外豐厚。幾位遠嫁蒙古的公主更是接收了來自新皇的封號,一時間整個蒙古草原都喜氣洋洋,沒有娶到公主的部落一個個捶胸頓足,紛紛卯足了勁兒操練自家的適齡貴族青年,摩拳擦掌地要迎娶一位公主到自己的部落裡。
而已經迎接了公主的部落則是喜氣洋洋,他們這哪裡是娶公主?這分明是娶回來一座金佛!
“哪裡就有外麵那些人說得那麼誇張了?”麵容嫻靜的中年女子淡淡笑著,隨手幫著來人沏茶,“你彆聽你姑姑她們瞎說。”
“可是姑姑她們說得好像親眼看見了一樣,說是皇帝舅舅偏心眼,給二姨姨封賞的東西更多,比咱們的車隊多出十八輛車呢!還說那送貨的車裡麵全部都是金銀珠寶,瓷器茶葉,都是不得了的好東西!”說話的小女孩嘰哩哇啦說了一長串,覺得自己渴了,抓起茶杯咕嚕嚕往嘴裡灌,她一口氣喝乾了,放下茶杯,還很有些回味地抿了抿嘴唇,問道,“額娘,這是什麼茶?還怪好喝的。”
純禧公主溫和地笑了笑:“這不就是你嘴裡那個偏心的皇帝舅舅送來的雨前龍井麼?你上次喝了銀葉白毫覺得好,你皇帝舅舅就記在心裡了,這次還專門派人去收了,隻可惜銀葉白毫今年產量太少,物以稀為貴,外貿署全都收走賣到花旗國那邊去了。你皇帝舅舅還寫信給我解釋,說已經撥款下去輔助生產,爭取明年產量提上來之後,多弄些來給你,今年就先用雨前龍井替代了。”
小女孩張大嘴,又有些後知後覺地歡喜起來,她有些扭捏地問了一句:“那,額娘,舅舅有沒有送給旁人啊?”
純禧公主又笑了:“若是按照你姑姑她們的說法,皇上更偏愛榮憲,這些東西也都應該送到了榮憲那裡才是。”
哪知道先前還聽信他人傳言的小女孩這回卻斷然反駁:“才不會呢!那都是二姨姨自己的商隊!二姨姨能自己掙錢,哪裡用得著舅舅偏心?”
小女孩這話說完了,才看到母親臉上的笑意,純禧公主看著自己低下頭的女兒,方才說道:“你既然知道你舅舅姨姨他們並沒有偏心,以後旁人的話,你也少聽些,聽閒話嘛,總歸不是好事。”
小女孩連連點頭,蹭到純禧身邊貼著她,還一本正經地給純禧出主意:“額娘,我看姑姑她們就是太閒著了!父王也是,姑姑們都正當年紀,怎麼不給姑姑們找個好人家呢?這不是耽誤姑姑們嘛!”
“你小孩子家家的,說這些渾話做什麼!”純禧臉色一邊,她縱然脾氣再好,但在深宮中養出來的規矩還是使得她沉下臉來,對愛女氣道,“哪有女孩子說這樣的話的!”
“我們家娜仁又怎麼惹著咱們嘎爾迪生氣了?”大門被人推開,爽朗的男子笑聲落下來,高大健壯的駙馬走進來,一把撈起女兒舉高抱在手臂裡,笑著看向純禧,“她惹你生氣,我幫你教訓她。”
純禧臉上的怒容漸漸少了些,她瞪了一眼駙馬般迪,沒好氣地說:“嬉皮笑臉的做什麼?你把娜仁慣成這樣,還好意思說管教她?”
高達健壯的駙馬被嬌小的公主這般訓斥,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堆滿了笑容,討好一般地說道:“嘎爾迪,你彆生氣了,咱們娜仁是科爾沁最尊貴的小郡主,就算出格了些,那又怎麼樣?外麵那些小子一樣要打破了頭的!”
“越說越過了!”沒想到般迪也說出這樣的話,純禧一時間又羞又氣,把般迪推了出去,“你出去,你們倆都出去,以後再說這樣的渾話,你們爺倆兒都彆來見我!”
大個子被推著往外走,他不敢使勁兒,隻能順著純禧的力道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護著女兒,嘴裡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你不愛聽什麼,我不說還不行了嗎?”
然而般迪依舊被無情地趕了出去,父女二人站在門外麵麵相覷,娜仁忽而狡黠一笑,對般迪說道:“父親,你想不想讓額娘消氣?我告訴你辦法吧!”
次日,純禧一大清早就被叫醒,貼身女官滿臉無奈地對純禧說道:“殿下,小殿下如今可了不得了!”
純禧一聽就知道娜仁又惹了事,她如今也是習以為常,便道:“這小丫頭又做什麼了?”
“您知不知道,陛下派來宣旨的使者多留了幾天,小殿下昨兒居然去找了使臣,說什麼要用自己的郡主封號,給駙馬換一個貝勒封號?”
“荒唐!”純禧這回才是真正變了臉色,她匆匆忙忙穿好鞋子,起身就要往外走,“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早點跟我說?昨天晚上我就應該麵見使臣,請他不要把小孩子的玩笑話放在心上……”
“殿下您彆急呀——”
“額娘,我們要去京城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跑進來,聲音和宮女解釋的話語撞在一處,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卻在看到純禧嚴肅的表情之後略微一僵,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笑,“額娘,您,高不高興呀?”
“……我當然高興,但是我跟你說,這京城裡可不比咱們草原——”
純禧的話被小女孩打斷,她趴在窗沿上,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道路兩旁的風景,嘴上念道:“我知道,在京城裡,尤其是紫禁城裡,做事情說話都要小心謹慎,事事留心,絕不能行差踏錯,招致皇帝舅舅的不滿。”
“您都說了一路上了,還沒說夠呀?”小女孩轉過臉來,吐了吐舌頭,不以為然,“您未免也太小心了些,皇帝舅舅對您多好啊,您怎麼老覺得皇帝舅舅會一個生氣就把我們怎麼樣呢?”
純禧即便在外人看不見的馬車裡都坐得端端正正,聞言就微微蹙眉:“禮不可廢,縱然皇上對我多有恩典……”
“好了好了,你就是事事都那麼緊張,”純禧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般迪打斷,般迪的手臂橫過來,將坐得端正的公主一把摟進自己懷裡,他笑嗬嗬地說道,“皇上對你好,連帶著愛屋及烏,對娜仁也那麼好,就連對我這個駙馬,那都沒得說的,你不用擔心了。”
“當著孩子呢,你收斂著點!”純禧低聲驚呼,推了推般迪,早把先前對娜仁的訓斥忘了個乾淨,她臉頰微紅,看起來一如少女時期羞澀。
小女孩古靈精怪地雙手捂住眼睛,笑嘻嘻道:“我什麼都看不見!”
回到闊彆已久的紫禁城,純禧禁不住很有些感歎,但這感歎立刻就被重逢的喜悅衝散。
“大姐姐!”
從純禧踏進乾元殿那一刻開始,一聲接一聲的“大姐姐”就沒有停過,娜仁跟在一旁,雙手很快就被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這些姨姨舅舅裡麵,有見過的沒見過的,她一一跟著純禧的指示行禮問好,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等到眾人都打過招呼之後,純禧立刻就被榮憲拽住手臂,毫不客氣地從駙馬般迪身邊搶了過來:“我跟大姐姐許久未見,先借用一下大姐姐,姐夫不會介意吧?”
般迪又不是第一回跟這個二公主打交道,深知她霸道的脾氣,當下就搖搖頭:“二公主請便。”
榮憲拉著純禧坐下,身邊就是端靜胤祉,她們姐妹之間聊起天來,打開了花架子就合不上了:“姐姐,這幾年你們在草原上過得還不錯吧?你那幾個小姑子有沒有欺負人?”
純禧好笑地搖搖頭,有對榮憲埋怨道:“你這一天兩天的,都跟兄弟們說的什麼閒話?怎麼傳出去,好像是我嫁給般迪,還受了委屈一樣!”
“本來就是,以姐姐的人品模樣,嫁給誰不是委屈?”胤禟一向能口花花,開口就是一串奉承的話,“就算是嫁作神仙娘子都使得!”
“少說這些話來哄我,我不吃你這一套!”純禧微微笑著,轉過頭看端靜,“三妹妹怎麼樣?”
端靜個性文靜,向來話少,聞言搖搖頭,想表示自己過得還不錯。但架不住邊上有人話多,搶先替她說了:“哪裡不錯了?三姐姐就是什麼事情都瞞著不說,要不是上次七哥和八哥去看望姐姐,還不知道姐姐被那駙馬欺負成這樣!”
“其實駙馬對我還不錯……”端靜開口解釋,艱難一笑,“隻是他家裡人有些不太好。”
“什麼不好,就是壞!這些人以為能拿捏了姐姐,就能讓皇上都向著他們,做什麼大夢!姐姐千辛萬苦為駙馬生了個兒子,可是駙馬卻放任妾室為難三姐姐,要不是那次我們去了發現,還不知道三姐姐要受委屈到什麼時候呢!”
純禧沒聽過這樣的事,忍不住抓著端靜的手,擔心地問道:“那,那現在如何了?”
端靜抿著嘴唇,一時無言。
反而是邊上的胤禩笑了起來:“自然是咱們皇上替三姐姐教訓了這不知好歹的駙馬了,從此往後,這駙馬一族再也不敢欺淩三姐姐了!大姐姐不必擔心,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告訴皇上,讓皇上做主。”
“是,眾位姐姐妹妹嫁的遠,往日裡朕隻能從往來信件中得知你們的近況,而今好容易接各位姐姐妹妹回來一趟,若是有什麼想說的話,直接告訴朕便是,”坐在上手的皇帝突然開口,他看向眾人,目光裡甚至帶著一絲近乎慈愛的平和安撫,“朕會替你們做主。”
端靜望著皇帝,目光久久地停在他臉上那個小小的酒窩裡,心下思緒萬千,卻和那個始終愛笑的女子形象貼合在了一起。
果然,身邊的胤禟就小聲嘀咕起來:“皇上現在怎麼越來越像小額娘了……”
他話音才落,忽而被後麵坐著的保清伸長手臂,用力敲了個板栗在頭上:“啊痛!大哥你做什麼敲我!”
保清收回手臂,重新坐直了身子,笑道:“怎麼,你能說皇上,我就敲不得你了?”
胤禟捂著腦袋,鬱悶地往邊上胤禩那裡縮了縮,跟榮憲告狀:“大哥還是那麼偏心皇上,皇上現如今都能罩著咱們了,你還偏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