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霍格斯郡郡南,霍頓家宅邸。

進入十一月,郡南的風也不免蕭瑟刺骨,隻有日光照射的地方才有些溫度。

麵朝大花園的陽台上,陸瑤正裹著羊毛披肩窩在藤椅上讀信。

來信的是之前替漢納家負責瓷器生意的尤利西斯·漢納,今年八月,他替陸瑤在掌控霍格斯郡進出口咽喉的努比爾城聯合其餘小貴族威逼城主,以比陸瑤心理價位還低一成的價位談下了瓷器借道努比爾城的生意,八月末,陸瑤從克勞德那裡收到了他談成合作歸來的消息。

當時陸瑤在郡南控製黑死病,郡北的黑死病也還沒根除,新歸來的小代理商們都被安置在了霍格斯堡,陸瑤在收到消息後沒有讓尤利西斯和其他人一樣前往霍格斯堡等待消息,反而派了一隊人帶著新的瓷器去接應他,然後再次將他送回了地理位置至關重要的努比爾城。

九月末的時候塔西公爵和雅格公爵聯合入侵霍格斯郡,雖然兩人鬼鬼祟祟帶人繞過了努比爾城從雅格郡靠近霍格斯郡,但是努比爾城就坐落在塔西郡和霍格斯郡之間,從地圖上來看幾乎就是貼在一起,隻要有心,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塔西公爵大軍的痕跡。

那是帶著輜重糧草的軍隊,塔西公爵還帶了一千重騎兵,這麼大批的人馬,即使借道雅格公爵也不可能願意讓他們深入雅格郡多遠,更不可能將自己的秘密道路都對塔西公爵開放,不然恐怕被攻打的對象就要換一個了,所以繞過了努比爾城之後,塔西公爵必然還是要走南北大道的。

所以塔西公爵的大軍一靠近霍格斯郡,陸瑤就收到了尤利西斯的消息,提前布軍等待敵人入陣。

甚至為了降低塔西公爵的戒心(雖然本來就沒多少戒心),她還特意降低了邊境巡防大營的駐兵,隻待誘敵深入。

至於雅格公爵的被埋伏,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九月中旬,郡南的黑死病被陸瑤徹底了結,在人們慶祝著豐收的喜悅時,麻哥亞裡安神父也不知不覺離開了人世,奧斯維德神父被陸瑤派遣“臨時”接管霍格斯郡的教務,霍格斯郡的宗教大權徹底落入了陸瑤手裡,而克勞德在處理完郡北的黑死病之後,匆匆趕往郡南到陸瑤麵前再次請罪。

當克勞德跪在陸瑤麵前,一臉悲壯麻木地承認,這些年霍格斯郡始終無法滅絕的黑死病一直都是他在散播的時候,陸瑤心裡隻有一句台詞:嬛嬛,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作為霍頓老公爵最信任的貼身大管家,霍頓老公爵的死是他一手聯合策劃的,同樣,困擾了霍格斯郡近三十年的黑死病,也是他老人家散播的。

當然,陸瑤知道,克勞德的確可以稱得上霍頓家的忠仆,這是他這個時代獨有的自我感動型忠誠。就如他自己所說,主動殺死霍頓老公爵是為了防止霍頓家被動團滅。

而在霍格斯郡小範圍散播黑死病,如果是彆人做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警告霍頓老公爵不要跳出來壞事,但是是克勞德做的,那麼目的也必然隻有一個,那就是保護霍頓老公爵。

黑死病讓霍格斯郡發展不起來,但是也讓外麵的人輕易不敢往裡走。

霍格斯郡的黑死病,長達三十年的軍隊駐紮,以及花錢如水卻不得不供養的學士塔,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保住老霍頓公爵這個廢太子的命——雖然最後還是沒保住。

即使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產物,想到那些無辜命喪疫病的郡北人民,陸瑤心裡還是忍不住歎氣。

“克勞德,你殺死的,是我父親的子民,也是我的子民。”陸瑤嚴厲地、深深地凝視他。

克勞德低垂著頭顱,不敢和她對視:“從做這件事開始,我就知道,我的罪惡深重,注定了要下地獄,這是我早已注定的歸宿,我也不敢祈求您的原諒,因為即使您原諒了我,我也不敢原諒我自己,我殺死的是和我一樣出身卑微渺茫如土的窮人,時至今日,我因緣際會站在了更高的位置上,但是我從未忘記,我出身何方,如果不是被選中做屠夫,那我也會是這些被隨意殺死的人民中的一員,我知道,我殺死的是無數個我自己。”

“要麼做屠夫,要麼做屠夫手下的亡魂,我們這中人,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隻是被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推著往前,隨他們的需要,要麼殺自己,要麼殺彆人。請您不必同情我,至少我是被選擇做屠夫的那個人,更可憐的是彆人。”

“我今日來您麵前坦誠一切,不是為了尋求原諒或理解,這不需要理解,就像蟲子殺死自己或被彆的蟲子殺死是不需要理解的一樣。如果不是遇到您,我永遠不會在這裡懺悔,因為我不需要懺悔,在這片大地上生存的所有人,都生而有罪,我不過是一把格外鋒利的刀,我無需感到愧疚,也不需要懺悔。”

“我來向您懺悔,坦白一切,是因為您這樣的人不應該被那些肮臟的罪惡吞沒,您活著比千萬個我活著都要有用。在遇見您之前,我們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生而有罪,但是您給了人選擇無罪的機會,您給了他們另一個選擇。”

“我不是生來就想要殺人,那些揮刀向我的人,我想,他們也不是生來就想殺人,我們的命運和泥土一樣卑微,全隨那些大人物們自私的欲.望而動,一千個窮苦人的性命,在大人物眼裡說不定還比不上他心愛的貓掉了一根毛。但是我知道,您和他們不一樣。”

“坦白承認,事實上,在您這次前往郡南之前,我從未真正將您當成過神明轉世,但是現在我想,您真的是上天派來拯救這片無可救藥的土地上的人民的神明吧。除了您,我再也沒有見過誰,如此無私,慷慨,博愛,仁慈。”

“如果注定了要背負罪惡,注定了要做屠夫,我希望我的屠刀是為您而揮,是為了您的欲.望而動,因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您的所望全數實現,那必然是一個光明的、乾淨的世界。”

接著克勞德就將自己的身世一一說來,從模糊的記憶裡隨著父母逃荒,到成為孤兒餓著肚子在羅塞的大街上遊蕩,再到以為被神明親吻般被羅塞的一位大人物選中,被教授從未敢想的知識,再到成為一位孱弱貴族的鎧甲,發誓終身護衛他……

“霍克辛格,這是雇傭我的那位大人的家族,那位大人最初的心願是好的,您的父親在霍格斯郡的境況危如累卵,即使已經從大眾的視野裡消失,也仍然有無數人潛伏在暗處等著要他的命,要是暴露,那就更不得了。那位大人希望我的到來能護住他,至少讓他長大成人,有自己的後代。”

“為了讓您父親能夠平安地長大,那位霍克辛格大人也算費儘了心機,除了放在明麵上的軍隊和學士塔,黑死病和您的母親,以及刻意對您父親身體的削弱,都是他給您父親加上的鎧甲。如果沒有他的幫助,王都那些人絕不可能容忍您的父親活過十五歲。”

“隻是時移世易,一切都變得太快了。就如當年那位大人告訴我,他從來不是為了利用您父親而保護他,隻是為了完成對老朋友的誓言——去年的三月,霍克辛格家族在最後的權力鬥爭中敗於約克公爵,五月,我收到了那位大人的來信,與信一起送達的,是三份毒藥。”

“那位大人內心的願望或許從未變過,可惜他也對抗不了時間,他老了。他不想,他的兒子們會替他做決定。”

“其實說起來,改變我一生的人,我真正的主人,是那位霍克辛格大人,我守護您父親,也不過是聽他的命令行事,是他將我從饑餓和死亡的泥坑裡拉出來,為此,我應該獻出一切去實現他的願望。我最終沒有遵守那封信的命令。”克勞德終於抬起頭,像一頭奔跑了許久為主人叼回拖鞋的野狗,疲憊又討好地笑了。

陸瑤看著地上的克勞德,臉上不能做出任何表情。

克勞德不需要同情。

“我知道,你救了我和我母親。”陸瑤輕聲說。

克勞德苦笑著搖頭:“也許應該換過來說話,是您和您的母親救了我。如果霍頓一家已死,我就是失去作用的棄子。您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陸瑤忽然意識到,郡南血夜那一次,克勞德是真的抱著必死之心,他說準備以死贖罪,不是在巧言博取她的同情。

“自您父親死後,我有近一年沒有再聯係霍克辛格家,沒有再聯係他給我的人手。”克勞德繼續說,“散播黑死病的人員一直是按照我的命令進入霍格斯郡的,這是這個世界最危險也最黑暗的武器,霍克辛格家族也不敢輕易觸碰它,隻敢讓我在最偏遠的帝國以南小範圍使用。在收到霍克辛格家族的密信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保存黑死病的分部全部毀滅了,之前散播黑死病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出現,更彆提同時在郡南和郡北散播黑死病。”

“我此行真正想來提醒您的是,要警惕,除了我以外,還有彆的人手裡也有黑死病。這次的黑死病是彆人散播的!我不確定針對您的到底是不是霍克辛格家族的人,但是從您鎮壓完了郡南的黑死病那一刻,您就處在了極其危險的處境中,對方連在郡南這中人口密集處散播黑死病都做得出來,必然是極其心狠手辣之輩,偏偏您死裡逃生,對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聽到這裡,陸瑤皺起了眉,她分析道:“郡北的黑死病更像是在迷惑我們,讓我們以為和過往幾十年爆發的黑死病一樣,但是我們都知道,過去的黑死病都是你散播的,這一點霍克辛格家的人一定也知道,所以對方的嫌疑排除。對方是今年才開始利用這中手段,證明過去的利益和他們無關——那就是瓷器。而和黑死病這中極端危險又秘密的武器,要想獲得哪有這麼容易!”

敵人藏在無數雙眼睛之後,但是仔細一推敲,其實很好找,誰得利最大,誰就有嫌疑。

陸瑤幾乎沒費什麼力就確定了罪魁禍首是雅格郡的人。

這一年多來,陸瑤補的課已經足夠多了。雅格公爵,一個主動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奪得爵位的凶徒,他能做出這樣的事,完全不值得意外。

或者說,如果黑死病沒有最後反噬自己的風險,隻會死平民,那麼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貴族恐怕都不會吝惜使用它的。

而雅格公爵正好是個為了利益敢賭上自己命的瘋子,所以他當然敢用黑死病來達成他的目的。

一推出這個消息,陸瑤也顧不得和克勞德談什麼神學哲學有罪無罪了,畢竟那是時代的產物,她這個來自現代文明時代的外來者尚且沒有資格去審判一個被逼無奈的底層屠夫,即使要怪,也更該怪始作俑者的霍克辛格家族,而不是被他們壓迫擺布的工具——克勞德。

更進一步,她該怪這個逼著人吃人的時代。

而她要做的,就是改變它,給人們一個在吃人之外也能活下去的選擇。

所謂正義,就是生存,更多人的生存,更長久地生存,更好地生存。

一旦推斷出了幕後黑手,想要找些蛛絲馬跡就容易多了。

克勞德根據幾十年來對這位狡詐殘忍的老鄰居的了解,很快就確定了對方可能的進軍路線,並帶兵前往了對方最可能走的龍牙山附近進行預埋伏。

結果雅格公爵果然沒有辜負克勞德的了解,他哄了塔西公爵從大道正麵進軍,他的軍隊則由他的侄子偷偷走小路從龍牙山進入霍格斯郡,至於雅格公爵本人,那當然是留守後方了。

本想“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要”,暗中陰陸瑤一把——這也是雅格公爵的傳統節目了,沒想到克勞德這邊給他玩了個“我預判了你的預判”,最終偷襲計劃折戟龍牙山,還被克勞德反攻進了雅格郡。

之後克勞德一路高歌猛進,向北打下雅格郡兩個城的時候,早就在努比爾城做接應準備的尤利西斯也傳來了消息,原來努比爾城主不甘心被陸瑤坑的那一把,更不甘心權力被城中其他貴族架空,所以準備暗中通雅格公爵,破壞霍格斯郡和努比爾城幾百年來的友誼。

具體有沒有通敵陸瑤這個坐鎮大後方的就不知道了,她隻知道,克勞德和艾倫沃克一在努比爾城會和,努比爾城城主就被利益受損的“憤怒”的城中居民們一起吊死在了城門上。

陸瑤的軍隊進城,努比爾城居民夾道相迎,歡喜地像過年。

這倒是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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