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今夜的維克多港有一輪光輝明亮的圓月。

夜深了,在還沒有電燈,連蠟燭也屬奢侈的年代,夜晚是黑暗的專屬財產,除了某些特殊職業的人,沒有人熬夜。

維克多港已經進入了休眠期,來往的貨船停泊在港灣裡,水手枕在妓.女溫暖的臂彎裡呼呼大睡,小偷摸黑翻進兩人高的木桶裡找值錢的貨物,商鋪打了烊,老板和夥計都躺在床上陷入甜美的夢鄉,隻有陸瑤獨自走在維克多港口冷清無人的街麵上,悠閒地像下午出門買菜的遛彎老人。

今晚的月光很亮,她不必拿出手電筒照明也能清楚視物,她從雅格家所在的街區尾巴出發,順著一條安靜的大街直走五百米,就到了白樺樹街,全城有一半富豪和新貴都住在這條街,包括雅格家的私人府邸。

白樺樹街38號,是雅格家在維克多港最大的房產之一,雅格家在維克多港還有很多處房產,維克多港的總督府也是雅格公爵名下的房產之一。

但是總督府是前任雅格公爵的住處,對方在那裡住了差不多二十多年,雅格公爵十分厭煩自己父親生前住過的地方,直接將那裡空置下來。

白樺樹街38號遂成為維克多港實質上的新總督府,每日客來如雲,拜訪者甚眾。

但是此時夜色已深,識趣的客人們不會打擾主人的睡眠,白樺樹街38號的大門前安靜下來,大門已關,隻有一側的小門始終開著,以便特殊人物進出,四名守衛手持□□全服披甲地在門口站崗防衛。

最近維克多港沒什麼特殊的人物要來,門房趴在小門的窗口後麵趴著打瞌睡,一旁的壁爐裡燃著暖色的火,一隻有著琥珀色眼睛的白貓蹲在壁爐上方,警惕地注視著門外。

忽然,白貓的耳朵一豎,聲音喑啞地“喵”了一聲,門房被驚醒了,他探頭往外一看,什麼都沒有,外麵的士兵站得好好的,他嘟囔兩聲,用粗糙的大手將那隻貓抓過來放到膝蓋上,繼續打起了瞌睡。

白貓在門房膝蓋上叫了兩聲,安靜了下來。

門前一切如故。

沒有人知道,陸瑤已經進入了雅格家宅邸內部。

雅格家的地圖是諾伯特親手畫的,裡裡外外的布局和路線他都對陸瑤講解得一清二楚,連帶著雅格公爵睡覺的地方,雅格家的換防規律,雅格家的暗道和藏身地,都已經被陸瑤知曉。

尤利西斯已經連續在雅格家做客快半個月了,雅格家一位年輕的子弟,諾伯特的某位一表三千裡的表哥對他的活字印刷機十分感興趣,有意代表雅格家對他的技術投資。

雖然他從未留宿,但是連續出入雅格家近半個月,雅格家對外的布局他也已經摸得一清二楚。

有來自諾伯特的內部信息和尤利西斯的最新信息,雅格公爵的住處已經完全印在了陸瑤腦子裡,沒有人知道她會隱身,但是所有效忠她的人霍格斯郡人都相信,她是神明轉世,她有凡人所不能及的神力。

所以如果陸瑤有要求,他們無需有任何疑問,隻用乖乖照做就是了。

反正公爵從未讓人失望過。

陸瑤穿著隱身衣,腳下踩著布質軟底鞋,悄無聲息地穿行在雅格家的走廊之間,一路通過層層守衛,堂而皇之地來到了雅格公爵的起居室外。

雅格公爵在殘忍血腥之外是個控製狂兼工作狂,他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以上,從不在十二點前睡覺,為了節省時間,他的起居室就是他的書房。

此刻按陸瑤兜裡的懷表的指示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已經進入夢鄉三四個小時了,連雅格家的其他人也早已進入了夢鄉,隻有雅格公爵這裡,裡麵的燈仍然亮如白晝。

起居室門口的四名侍衛抱著□□把腦袋磕在槍柄上百無聊賴地打盹,起居室的門緊閉著,隻露出一絲絲縫隙。

陸瑤並不著急,因為雅格公爵有養生的習慣,如果晚上熬夜工作,一定會讓女仆給他送兩次蜂蜜泡牛奶。

她就站在走廊邊的窗簾後麵,靠著柱子安靜等待。

陸瑤的運氣不錯,十幾分鐘後,一隊女仆捧著雅格公爵的夜宵輕輕走了過來,陸瑤毫不猶豫地跟在了最後一名女仆的身後,借著門開的機會進入了雅格公爵的起居室。

諾伯特曾經說過,雅格公爵極其多疑,以嗜殺殘忍出名的他也有無數想要他命的敵人,整個雅格家的守衛外鬆內緊,放在表麵上的上百名侍衛不過是個幌子,真正保護雅格公爵生命的,是他藏在府邸各個暗門裡的死士。

起居室內的一角是個方方正正的小餐廳,女仆將雅格公爵的夜宵在小餐桌前排布開來,排在隊列第二的女仆跪在小餐桌旁用銀匙銀碗將桌上的所有食物按照雅格公爵的習慣吃了一遍,然後默默坐在一旁等候其餘人的觀察。

一刻鐘過後,為首的女仆拍拍手,示意那名女仆起身,為首的女仆則小心地站到雅格公爵的身旁,低聲提醒一句,然後就帶著整隊女仆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雅格公爵寫完手上公文的最後一個字,將手中的鵝毛筆放到一邊,才慢慢地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

日常工作辛苦,他也是很注意勞逸結合的,每天都會在女仆的提醒下定時定點地進餐和休息。

此刻就到了他夜晚進餐補充能量的時候,他鬆著手腕,慢悠悠走進了小餐廳。

牛奶在小碳爐上冒著恰到好處的熱氣,和已經融化開的蜂蜜混雜在一起,化成微黃色,小餐廳的一角窗戶開著,夜風送來花園裡的清涼微澀的青草氣息,和餐桌上散發的牛奶和蜂蜜的溫暖香甜纏繞在一起,給人帶來前所未有的舒適。

雅格公爵放鬆地吸了一口氣,正要繼續邁步向前,但是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背後忽然一燙,一股可怕的疼痛包裹了他,雅格公爵慘叫出聲,他的眼睛因為恐懼和疼痛凸出眼眶,然後他永遠定格在了那裡。

幾乎一秒都不到,起居室裡的幾麵牆壁全部被猛地推開,二十幾名身披鋼架的高大武士迅速從暗門後衝了出來,他們都是雅格家最訓練有素的武士,曾經為雅格公爵殺死過無數敵人,也曾用強勁的□□從暗門中射死過幾十名潛入雅格公爵起居室的暗殺者。

他們有最冰冷殘酷的心臟,可以麵無表情地剝下叛逆者的皮,對所有敵人進行最狠辣血腥的拷問,隻要雅格公爵有需要,他們隨時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以捍衛自己的職業榮譽和尊嚴。

但是這一次,他們站在小餐廳五米之外,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和茫然無措之中。

雅格公爵讓他們殺人,拷問,暗殺,甚至培養神罰黑死病,但是雅格公爵沒告訴過他們,如果有一天,他遭遇了真正意義上的神罰,他們該怎麼辦。

在他們的麵前,一座還在泛紅流淌的鐵碑正在慢慢冷卻,雅格公爵的身體邊緣還在冒著焦糊的黑煙,但是他已經死去了,準確地說,他是已經被燙熟了。

就在剛剛,就在幾秒之前,一團保持著石碑形狀的橙紅色鐵水憑空出現,直接將雅格公爵包了進去,一秒不到,雅格公爵就在鐵水中定格,永遠停在了麵容痛苦朝前掙紮的姿勢。

一個大大的罪字被印在雅格公爵身前的石碑表麵,它的筆畫隨著半液化的鐵水慢慢向下流動拉長,宛如流淌的血跡,暗衛訓練裡包括基礎識字,在場的每一名暗衛都認出了它的意思。

罪大惡極的人將被從天而降的天火灼燒至死,他的罪惡將被刻在世人眼前,不可洗去。——《神的言——第十二篇第三節:神罰》

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一名暗衛用顫抖的聲音呢喃出聲:“是……神罰……”

他跪下了。

“是……神罰!”又一個人說,他也跪了下來。

“是神罰!”又一個人崩潰了,他淚流滿麵地跪倒了地上,嘴裡不停地念誦銘記於心的懺悔詞。

巨大的鐵碑前,曾經為雅格公爵賣命的暗衛跪了一地,視人命為草芥,習慣了殺人放火的他們此刻恐慌無助如脫離繈褓的嬰兒,顫抖著念誦懺悔的話語,企圖得到神的饒恕。

起居室的大門仍然緊閉著,守門的侍衛習慣了在起居室外聽到奇奇怪怪的慘叫聲,能在雅格公爵身邊當差的人要學會當啞巴瞎子,即使偶爾公爵做事不小心露出什麼痕跡,他們也要不看不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慘叫聲不僅不能讓他們驚慌失措,反而讓他們更困了。

一名守衛撓了撓臉,百無聊賴地想,不知道又是哪個倒黴鬼闖進了公爵的起居室試圖暗殺,怕是嫌起居室那些兄弟的□□喝不飽才上趕著來送命來了。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回想起剛剛的慘叫,心裡隨意猜測著慘叫之人的年齡來曆預備和今晚執勤的兄弟打個賭。

忽然,他背後一個激靈,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為什麼,他覺得剛剛那聲慘呼聽起來和公爵的聲音那麼像呢?

守衛的眼睛驟然瞪大,下一刻,侍衛的素養讓他毫不猶豫地回身推開了起居室的大門,站在兩邊打瞌睡的另外三名侍衛一驚,差點把臉從槍柄上磕到,但是他們也來不及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隻迅速隨同伴一起回身,闖進了起居室。

起居室裡的情況讓他們目瞪口呆。

隻見小餐廳一側,二十幾名渾身鋼架的武士跪滿了餐廳口,所有人都低伏著身體,身體不停顫抖著,嘴裡低聲默念著《神的言》裡的懺悔禱詞,這裡不像是公爵的暗殺現場,反而像是神父的高級懺悔室。

“發生了什麼?”守衛們小聲說著,繼續朝前走,但是走了兩步,他們的腳步也忽然定格在那裡。

他們終於也看到了。

那可怕又威嚴的一幕——罪名鐵碑中的公爵。

像鮮血一樣流淌下來的“罪”字像是最嚴厲威嚴的審判,為雅格公爵定下他的罪名。

無需審判,那一如《神的言》所描述的神罰,那流淌的巨大“罪”字就是他最大的罪名。

雅格公爵犯了無法饒恕之罪,觸怒了神明,被神罰所殺。

守衛也驚恐地顫抖著跪下了。

雅格公爵的起居室裡,中門大開。

開著的起居室們和消失的守衛迅速引起了外麵的人的注意,很快,住在這所住宅裡的人們從各處蜂擁而來,不斷闖入肅穆又森嚴的起居室,隨著闖入的人越來越多,雅格公爵為神罰所殺,死在刻罪的鐵碑之中的消息在雅格家上下傳開了。

那場景實在太過可怕了。

教會嘴裡的神跡已經幾百年沒有人看見了,人們隻能通過神父和教士的訴說來懷念和向往傳說中神明的威嚴和神聖,但是此刻,真正的神罰就在這裡,神明的足跡就在這裡,為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類而來,那個人就是雅格公爵。

這是他的榮幸,也是他的罪過。

他的名字將被記入史冊,將會在一代又一代的神父教士嘴裡流傳,因為,他觸怒了神明,是神明存在的鐵證。

中央特派維克多港的特米裡亞主教在手下教士的通知下匆匆從教會趕來,白樺樹街38號已經被聞訊而來的人們圍得水泄不通,特米裡亞主教不得不讓人前去報信。

好在住在維克多港的上層人士沒有人不認識特米裡亞主教的,當特米裡亞的隨身仆人現身,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特米裡亞主教的到來,惶恐又殷勤地為他讓出一小塊通過的地方。

那些對教會不夠尊敬的人們在此刻都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當特米裡亞主教到來的消息在圍堵的人群中傳開,擠得像牲畜圈裡的雞鴨一樣伸著脖子打探消息的人們就像被熱刀割開的黃油一樣,迅速地分出一條能容人通過的道路來。

特米裡亞主教保持著神職人員的慈慈祥和冷肅,不緊不慢地從人群中走了進去。

人群中,尤利西斯和他的隨身仆人擠在角落裡,見到特米裡亞主教進入雅格家那一刻,他拍拍身後一名仆人的肩,對方點點頭,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退了出去,然後消失不見。

此時的陸瑤仍然站在雅格公爵的起居室裡,起居室外麵已經站滿了雅格家的人,主人仆人和武士臣屬圍在小餐廳之外,站了一圈又一圈。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讓人尷尬且無措的局麵。

幾百年來,這片大地上誕生過無數罪大惡極的貴族,但是過去的日子裡,從來沒有誰,從來沒有過,沒有過像雅格公爵這樣,遭受如同《神的言》裡描述的一模一樣的神罰的。

這太可怕了。

這證明雅格公爵真的是被神明懲罰了。

當人間的權力無法審判懲罰他,於是神明親自出手了。

雅格公爵被釘死在了罪惡的柱子上,但是雅格家的人需要擔心的是,這是否意味著神明對整個雅格家的厭棄,如果神明對雅格家其他人也產生了厭棄,那他們是否也會遭遇雅格公爵一樣的神罰?

這個猜測讓雅格家的人陷入了恐慌中,他們已經派人去請了特米裡亞主教,在主教到來之前,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動不動又怎麼樣呢,誰都不知道,神罰會在何時出現,怎麼出現。

凡人是不可能揣摩神明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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