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阮溫話音落下,室內的兩人都罕見地沉默了。

霍宴望著地麵,阮溫望著茶。

茶香嫋嫋,一種無形的凝滯流淌在兩人中間,讓人口不能言。

許久過去,霍宴忽然猛地直起身來,低頭望著地麵溫聲道:“陛下在位,此間焉有第二個帝命。逆賊當殺,我去把這孽障綁了交與阮兄吧。”

他嘴裡雖然說得決絕,下盤卻一動不動,向來挺直的脊背這一刻也顯出做父親的佝僂來,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

阮溫端著他倒好清茶的青瓷茶杯,抬起頭,無聲地望著他。

霍宴一咬牙,作勢就要起身,阮溫才放下杯子去拉他:“哎哎哎,你這憨貨,那可是你家的大將軍,我不說話你就真要去綁人家啊!”

霍宴一扯自己的袖子,氣憤道:“你是大太守,我比不過你,少不得找我夫人求救了。”

阮溫哈哈笑出來,笑完,他收斂了笑容,坐直了身體肅穆道:“此事關乎你家大將軍性命,不可輕易讓人知曉。這話就你我知了,世間再不能有第三人。”

霍宴愁眉苦臉的:“這世間善命理玄學者又豈止你一個?你這裡替我兒瞞下了,焉知以後不會有奇人看出來啊。”

阮溫嗤笑:“如今這世上,英傑皆無名,才華無處顯,真正的聖人之學能傳世的又有多少。倒是蠢材當道,叫雞豚之流名滿天下。那些酒囊飯袋,怎麼可能看得出思城的命格。況且命理多變,性如流水,狀若霧花,帝星又多大凶,如今我趁她年紀小命格弱尚能一窺究竟,等她漸漸年長,即使是師父他老人家,恐怕也難以一窺了。”

“倒是她這大德之命,竟然耀若霧裡觀星,百裡之外,也清晰可見啊。”

霍宴先是愁眉苦臉,等他說到最後,臉色又豁然開朗,朗笑起來:“帝星之說還言之過早,霧裡看花,你看花了眼也不一定,大德卻是你言之鑿鑿,看來我霍家也要有聖人出世啊。”

阮溫又道:“即使是天生的聖人,也要好生教導,循循善誘,才能走上正途,你何不親自教導?”

“這你就多慮了。”霍宴得意地扯了扯自己那把胡子,道:“我那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家學之淵源,又豈是普通門戶可比。我不過擅些偏門的黃老之術,隻講究個人緣法,是小道,我夫人卻研習儒法諸道,《詩》《書》《春秋》《呂氏春秋》皆涉獵,那才是大道。”

“我一生所求不過悠哉曠達,不愛經論王法,讓我來,頂多養出個地上周遊的土仙。若要培養個聖人出來,還得我夫人出馬。”

阮溫指著他笑罵:“你小子倒是安逸了。”

這段發生在書軒裡的對話,林下居的人一無所知。

陸瑤仍規律地當著她的好學生角色,每天高強度學習各項知識,上午隨王夫人打儒法兩家基礎,下午就翻汝南郡誌,不會的字讓王夫人教,王夫人不會的就記下來,等攢到一定程度,就拿去找霍宴。

偶爾碰上阮溫,對方也玩笑般指點她兩句連霍宴也答不上的“課外知識”。

與不問政事的霍宴不同,阮溫有著八年的為官經驗,尤其他出任吳郡太守,一些隻有當地最高長官才能知道的知識往往能叫得陸瑤滿眼發光,但是阮溫每每講到一半,就哈哈大笑著走人了,弄得陸瑤忍不住懷疑這家夥腦子是不是有什麼物理意義上的毛病。

七月初,吳郡收割糧食的日子來了,阮溫再也躲不下去,他拜彆霍宴,飛速趕回建康。

而陸瑤的課程不變,仍然王夫人這裡和霍宴那裡兩頭跑,這麼跟轉輪一樣學下來,轉眼就到了七月下旬。

七月流火,太陽仍烤得炙熱,但是總算已經過了一年之中最炎熱的時候,霍家莊上的人也都鬆了口氣。

再也不用擔心誰走在半路上走著走著人就沒了。

今年的乾旱之厲害,是最近幾年都沒有的,莊上有人私傳,之所以今年這麼旱,是因為那位陛下棄都南下,觸怒了老天。

太陽仍然暴曬,霍家莊上的佃戶們卻在田裡揮汗如雨。

這天中午,陸瑤從霍宴那裡上完課,見到莊上一個管事捧了幾袋竹簡進來,霍宴暫時不在,她便將竹簡拿過來看了看,發現那上麵記的是莊上幾處地今年新打下來的稻子數量,以及今年下半年要種的其餘作物的計劃。

在計劃裡,陸瑤可以看到,這時候汝南的下半年種植計劃裡已經開始出現少量的小麥。

小麥在此時還是北方物種,並且在北方也不是主要物種,但是小麥比粟更加耐旱耐寒的性質,使得它很適應魏晉這時期的小冰河期氣候。

陸瑤已經查看了汝南近五十年裡記載的每年降雨大致情況,和郡誌裡記載的郡內幾處大湖的水位,發現這五十年裡汝南的降水量總體上是逐年下降的。

而今年又格外旱得厲害,在不耐旱的南方作物裡添加耐旱的小麥是大勢所趨。

等霍宴回來,給陸瑤講完今日帶來的尺牘,陸瑤將管家送上來的竹簡拿出來,對霍宴道:“我聽說北方較我們南方乾旱,因此多植麥。今年淮河大旱,莊上的糧食收獲亦有影響,管家卻照往年擬方案,不知變通。如今北人南下,其中多有農戶善種小麥者。”

“我聽母親說,陳家最近已經悄悄收了不少流民,我們何不也招些善種小麥的人進莊子裡,今年下半年多種些小麥呢?”

霍宴笑笑,揉了揉陸瑤軟乎乎的頭發,道:“流民多凶惡,叫進莊子裡來還不知要生什麼事,我們家不缺糧食,何必為了些許麥子招他們?”

“也是。那晚我去看了抓的那幾個大盜,很是凶惡呢。”陸瑤點點頭,“隻是我有一願,望父親助我。”

“你先說說呢。”霍宴可不敢輕易答應她。

“我知流民凶惡,可婦孺多軟善,夾雜其中,不過是被迫。我看到阿米阿茉,便想到和她們一樣年紀的人在外卻要饑寒交迫,心中何其不忍。”

“正好近日我常常到父親這裡這裡來,母親便閒了下來。她左右是無事,每日教慣了我,驟然得閒恐怕不適,不如從流民裡收些婦孺,讓她們陪伴母親,為母親排解長日,年紀小的也可與我做個玩伴,如何?”

霍宴心中悶笑,心說他這女公子夠自戀的,也不想想她母親在不用給她上課之前每日看書彈琴有多自在,現在反倒要她來替她母親安排活兒了。

不過女兒有慈念,有孝心,他不好拒絕,又想到阮溫曾言此女有大德,心中一順,便道:“你有這樣的好心,那自然是好的。你和阿卯交好,那我便把阿卯派去給你幫忙,如何?”

陸瑤高興起來,臉上的笑容也真切多了:“多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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