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南帝二年四月十三,汝南郡太守府門口站滿了部曲家將。

而太守府內的大堂之中,賓客滿席,但是卻人人愁眉苦臉。

席上沒有人說話,一股死寂的氣息擠壓著堂內的空間。

忽然,一直沉默陳光的哥哥陳固把手往席上一拍,望向陳家的支柱陳光:“接下來如何是好,阿光你倒是說句話呀!”

坐在大堂上首的陳光目光沉鬱,掃過堂內一個個目光躲閃、心思不定的豪族代表們,重重地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一個個都覺得我陳家已經不行了,都準備抱著家小投靠流民帥是吧?”

劉家人小聲道:“太守這是說得什麼話,我們汝南豪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怎麼樣,我們也不能背棄我們本來的立場,忍辱去降一群外地來的蠻人啊。您多慮了。”

另一家人也道:“是啊,您多慮了。我們這不是在等您拿句話嘛。這仗接下來怎麼打,派誰打,都等著您發話呢。咱們這一家家的,辦起事來沒頭沒腦,真正辦事還是要等您發號施令啊,沒有您的命令啊,咱們這群蠢人,是真不知道該把勁往哪處使了。”

其餘幾家大小豪族們的人也紛紛附和,自打耳光向陳光表忠心,一個個都說得恨不得把自己個兒的心剖出來給陳光看看了。

陳光等這群人一個一個地表完忠心,也不說自己信沒信,隻是不陰不陽道:“我不管你們有沒有私底下找那群流民聯係,我隻提醒你們一件事——狡兔死,走狗烹。”

“你們若是同我一心全力抵抗流民帥,我們還能有幾分勝的可能,即使是慘勝,隻要我們手底下的人還在,家裡的田業還在,養個十年八年,總還能過以前的日子。”

“嗬,若是有人趁這種時候暗中給咱們捅刀子,咱們必輸,到時候輸了的人家自然是一個人都留不下,可投靠流民的人家,你猜那群流民沒了我們這些對手,接下來會對你怎麼樣?是把你好好供起來嗎?還有我們這些威脅人家都不一定對你有好臉色,等沒了我們的威脅,哼,我就帶著陳家一千兩百口人在下麵等你們下來陪我!”

說完,陳光一甩袖子,進了內堂,隻留下外堂上一群大家族代表們麵麵相覷。

□□也接著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的老對手趙裕:“趙小蠻,是不是你投了流民?惹得我們太守大人這麼生氣。”

趙裕大怒,拍著桌子罵:“劉老鼠,你少血口噴人,我看你整天裝得多正經,底下指不定多臟的心,肯定是你自己做賊心虛,說不定連腚都給流民舔過了,還在這裡賊喊捉賊。”

□□卻一點不惱,搖頭晃腦地離了席,背著手慢慢往外走:“誰心虛誰自己知道,這天下正氣又不是靠誰的嗓門大就站在誰那一邊的。我問心無愧,就先回去了,諸位自便吧。”

既□□離席,剩餘的大家族首領也接二連三地站了起來,左右看去,仿佛每個人都心裡有鬼,眾人互相隔著一小段距離,也各自離去了。

等外人都走儘了,陳光又慢慢度步從裡間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謀士,大堂屏風後的人也一個個走了出來,等屏風撤去,露出後麵的內裡,如果之前的大族首領還在,一定會驚掉眼珠子。

原因無他,隻因這屏風後麵,都藏滿了拉滿弓弦的披甲武士。

剛剛席上,隻要誰露出一點不對的意思,恐怕這披甲武士的弦便要一鬆,即刻將背叛者射殺當場了。

陳光重新在席上坐下,陳固摸著胡子道:“依阿光之見,這趙裕和□□二人,是否已經背叛了我們?”

陳光眯著眼睛搖頭:“既然敢親自來,那就暫時還算沒有完全背叛。隻恐怕這兩人都是兩邊押注,既悄悄給流民帥那邊拋了媚眼,又往咱們這邊送秋波。”

陳固悲憤:“豎子可恨!都到這種時候了,我陳家何曾對不起他們兩家,他們竟然有臉兩邊搖擺!”

“哥哥莫惱,換了我們在他們的位置上,說不定也好不了多少,人心這事,總歸就是個利字嘛。”陳光笑嗬嗬地說著,眼神漸漸陰狠起來:“可是再大的利,也還要有命消受。”

“阿光你的意思是?”

陳光低頭望著自己的酒杯冷笑:“既然敢冒著生命危險來,不是早就做好死在我這裡的準備了嗎?我不過是順了他們的意罷了。”

他拿起手裡的酒杯,緩緩道:“此毒名曰黯然,服下之後隻要不情緒大起大伏,就不會立刻毒發,而是有三五天的潛伏時間。他們從我這裡出去,總要和梁奎、扈季叢等人私下聯係的,到時候不管毒發在哪裡,和我陳府又何乾?哪怕陷害不成,能消我心頭之恨,讓他們先走一步,我陳光也算不虧!”

……

四月十五日晚,扈季叢率軍夜襲陳家。

陳光手下眾將皆不敵,陳氏被困,求援於劉、趙、周、陸等幾家同盟。

相隔最近的趙裕連夜帶兵馳援,行至一半,暴卒,死前高呼“陳光害我”,趙家兵士驚怒,趙裕二子連夜帶兵降扈。

周、陸兩家暗中交好,本來打算拖到第二天早上再一起帶兵出發援陳,但是出發前聽聞趙裕暴斃,皆大懼,頃刻斃亡,周、陸秘不發喪,悄悄收拾了東西,投奔□□。

豈料兩家剛到□□門前,□□的屍首便運了出來。

周、陸兩家便將自家家主和趙裕臨死前的話告知,劉家震怒,□□之子大罵:陳光惡賊,死有餘辜。

於是三家結為死盟,勢要共進退。

四月十七日清晨,扈季叢攻破陳家堡壘,除去其兄陳固攜侄子陳啟雲逃脫外,陳氏一族,儘皆被屠。

四月二十五日,梁奎、扈季叢以及黃衝、張泗水、吳吉鷹各帶一路兵馬,從四麵開始將集結了周陸劉三家部曲的劉家大本營包圍,每日以箭矢、火把、惡言襲擾。

此圍一圍就是半個月,期間五路大軍隻輕圍不重攻,成功讓周陸劉三家兵士鬆懈。

五月十八日,義軍忽然以澆上火油的火箭射向劉家堡壘,火燒劉家大本營,扈季叢和梁奎則趁亂帶領輕騎突破其防守薄弱地帶,成功打開劉家堡壘大門,大軍衝入劉家,所過之處,無比跪地求饒。

汝南境內最後的頑固豪族勢力也被義軍拔除,其餘大小家族,望風而降,儘歸義軍統領。

大戰之後,當有大治。

對汝南區區一郡而言,他們的大治不需要什麼赦免死囚、輕傜薄賦,更不需要封一堆開國功臣。

因為新上位的大功臣都是流民。

什麼是流民?

流民意味著他們原本既沒有土地,也沒有財產,而且大多數流民都不識字。

不識字你當什麼官?扈季叢和梁奎都是這麼問自己的手下的。

對於立功的流民,從扈季叢到梁奎,再到黃衝、張泗水、吳吉鷹,他們都采取了王夫人給的建議,不以高官厚祿腐蝕自己的手下,而是給予他們最樸實的獎勵:獎土地和糧食。

對於原本無產的流民而言,官位什麼的都很虛,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還是田比較實在。

而且他們攻下汝南的時候是什麼日子?是五月。

都五月了!

再不種田就要趕不上今年收獲了!

這個時候還爭個屁的官不官的,先把田分到位,把田耕了,把地種了。

封官什麼的,等踩著春天的小尾巴把春耕落實完再說吧。

等春耕落實完,六月了。

六月也不方便封官啊,兄弟,你地都種下去了,到時候你跑去當官了,你的地怎麼辦?而且你現在就當官,你會乾什麼?識字會嗎?寫字會嗎?處理公文會嗎?

什麼?都不會?

那你會什麼?

好的,你會種地。

那還說啥子哦,先種地吧,兄弟。

但是流民兄弟還是操心當官的事啊,自己使了吃奶的力氣把什麼陳家劉家打了,難道就隻夠自己得點糧食和土地嗎?

這時候王夫人拽著自己的女學生們出來晃了。

看看這是什麼?這是你那親愛的妹妹/女兒/大侄女啊。你不認字,她們認字啊。你不懂當官的技能,她們會啊。

什麼?你不想她們當,想自己上手管?可是你現在還不識字,想當官就得先識字,你還得先找個地方學識字。

流民兄弟也不高興,那等我學識字好了,不管怎麼樣,我就是要當官。

可是這時候扈季叢等人拉著主動投降的趙家人,以及之前打豪族沒殺完的那些豪族管事出來晃了。

你看這是什麼?這是我們以前的敵人,即使現在他們投了降,但是他們畢竟和我們不是一開始就一起創業的,當初還當過對手,說不定心裡就有小心思呢。而且你說不定就殺了這些人哪個的兒女/爹媽/兄弟姐妹/嬸嬸叔叔,你覺得你放心這些人在你頭上管事當小官嗎?

流民兄弟心裡虛:當然不放心了,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當官禍害我,才要自己做主當官管事的。

扈季叢等人當即樂了:可是現在就是這樣,我們這麼多人這麼多田地這麼大的鋪子,肯定要人當管事的,你們現在不識字暫時乾不了這活。如果不讓你們那比你識字進度比你快了好幾步的親愛的妹妹/女兒/大侄女來管,那這些位置就得讓原來那些豪族的管事來管。

選出身於流民的自家大侄女,還是選那些原本隸屬於豪族、說不定還和你有生死仇恨的本地管事,大兄弟你選一個吧。

大兄弟選什麼?大兄弟當然是看著自己地裡剛種下去的莊稼,含淚選大侄女了。

讓大侄女坐自己頭上,或許心裡會不爽、憋屈、不甘心,可讓那些很可能和自己有生死大仇的本地管事來管,那自己損失掉的可就不一定隻是心情了,那是小命都有危險。

即使沒有生命危險,這些人也一定會找自己麻煩的!

比起有仇的本地管事,還是自家大侄女靠譜!即使不是大侄女,也是一起逃過難的流民姐妹,和本地管事不是一個級彆的。

於是,等扈季叢領著趙家的一隊人到義軍當中走了一圈,流民大兄弟們一個個都想開了,紛紛主動找到自家首領,要求他們速速去求了王夫人王首領把她那婦好書院的大門開一開,送幾個大侄女來占位置。

流民們也不是傻子,什麼東西都是有時效性的,現在大家剛打下汝南,那些豪族管事是手下敗將,在他們麵前還得低一頭,要是還繼續讓他們當著底層小吏,管著事情,那時間一久,誰叫誰老爺那不是誰都猜得到的嗎?

管你投降的還是戰勝的,笑到最後的當然還是管事的。

流民大兄弟們開始求著首領趕緊讓自己人占位置了,可首領們這時候反而開始推脫了。

唉,怪隻怪我們戰力太強,這些本地人太快投降。距離我們義軍送人去婦好書院才過去三個月呢,王夫人已經廢了老牛鼻子勁教女人們識字了,可識字誒,你們想想,這麼難的東西,隻學三個月怎麼夠,最快也還要半年吧。

義軍流民們都急了。

還要半年?半年裡就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光這半年裡,如果那些詭計多端的本地管事們在暗地裡卡自己一下,自己一個樸實憨厚又可憐的農民,哪裡能識破他們的詭計啊!說不定吃了暗虧都不知道啊!

流民兄弟一個個在首領那裡哭天搶地的:不行啊首領,那些當官的有多詭計多端我們農民出身的都見得多了,打不過,我們真的是打不過啊!彆說半年了,忠厚善良又淳樸的我們一個月都堅持不下去,就會被詭計多端的小官們吃的骨頭都不剩了!你趕緊想辦法讓王夫人給我們派幫手啊!

在流民兄弟們哭了又哭,求了又求的情況下,各大首領回去和王夫人一商量,給出了最後的期限:王夫人緊趕慢趕,用儘一切努力,爭取在十月的時候就讓一批人結業出師,來援助你們。流民兄弟們,堅持住啊,不要被詭計多端的本地管事們害得骨頭都沒了!

流民兄弟們含淚答應了,像那些家裡有女眷在婦好書院讀書的人都紛紛給自己在婦好書院讀書的女眷送去了關懷,還一個勁地交代:

家裡的事你都彆操心,要什麼就和你爹/兄弟/叔伯/丈夫/兒子說,家裡全力支持你讀書,你要乾的就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使勁讀書,爭取早點回來替咱們家撐腰!咱們老x家可就全靠你了!

流民兄弟在霍家莊外對家裡女眷依依惜彆,惆悵不舍地就像送相公進城科舉的小媳婦。

既擔心家裡女眷在婦好書院吃穿不夠好身體差了影響讀書了,又擔心她會不會讀了書出來當管事就不認家裡淳樸善良的農民弟兄了。

趙家人被扈季叢找去義軍當中打轉,本來不明所以,還以為是有好事找自己了,一個個為了討好扈季叢,臉都快笑歪了,結果他們就真的隻是去義軍那裡走了一圈,然後就被打包扔回了老家。

“知足吧,人家不割了咱們的肉吃,就算對得起咱們了。”趙裕的兄長趙初一巴掌拍在趙裕大兒子頭上,見侄子仍是一臉的不甘,心中暗歎這兩個侄子不成器,繼而為趙家的未來憂慮起來。

正如陳光當初念出的死亡詛咒說的一般:狡兔死,走狗烹。義軍在有汝南豪族這個大敵當前的時候,都對他們趙家沒什麼好臉,現在汝南已經是他們的天下,趙家要是再不夾緊尾巴過日子,就真要下去見陳光了。

想到這裡,趙初忍不住再次罵起了陳光的娘:這狗.娘養的陳光,自己找死不要緊,還害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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